老戴走了，沒有一場正式的道別。

早晨，太陽剛剛從東邊探出頭來，小禾帶著早餐來到醫院。她一邊往病房走，一邊提醒自己在老戴跟前保持微笑。但是老戴沒有在病房里。酒壺和收音機都不在了，床鋪被收拾得整整齊齊。一定是倔老頭害怕花錢，偷偷溜出了醫院，小禾對自己的猜測深信不疑，盡管護士安撫說老人很可能只是上個廁所或者出去溜達溜達。

小禾慌慌忙忙把醫院找了個遍，沒有發現老戴，倒是撞上了晚一步趕來醫院的厲方杰。兩個人又分頭把醫院搜尋一遍，依舊一無所獲，最后在病房內碰頭。

見小禾萬分焦急，厲方杰安慰說：“回去看看吧，除了回家，我覺得他沒有其他地方可去?！?/p>

小禾一邊翻著床鋪，一邊自我安慰道：“你說得沒錯，老戴也就那點出息，我敢說就在我們急慌慌尋他的時候，他正躲在屋里捧著酒壺愜意地聽著收音機。”

小禾在床鋪里找到一封信，信封上留著厲方杰的名字，于是遞給他。

厲方杰趕緊打開信紙，因為它是眼下可以指望的最重要的線索。他很意外，老戴的字跡特別工整。都說字如其人，看來也不是真理。

“厲方杰：

遇上你是命運的巧意安排，但愿你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在遇到你以前，我已經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人都有這么一天，或遲或早，快快樂樂活到我這歲數就偷笑吧。我執意留住你，因為你無家可歸，我想讓你融入我們的家庭，成為我們的一份子，然后在我死后，也許亮子還有個依靠。即便這只是一廂情愿的妄想，我也只有試試看，因為我沒有時間和能力為他做更好的安排。

我的生命里原本只有酒和足球，因為小禾和亮子的來到，我有了一個家。真希望永遠和他們在一起，但是造物主是收了黑錢的執法裁判，我在場上可以留多長時間，他說了才算……以后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我的最后一天，而我已經無法掩飾癌痛，所以我走了，保留絕癥病人最后的體面，不讓我的家人為我難過。不要讓小禾和亮子找我，如果愛我，就讓我在不多的日子里保留一份寧靜和從容。如果還有下次相遇，我希望是在卓雄，其實我也有亮子一樣的心愿——在追夢雕像前淚流滿面。

十年時間，想對姐弟倆說的說都說到了，不需要一個傷感的告別。唯一還有一件事需要交代給他們——衣柜里有一張銀行卡，密碼是我的生日。假如記不住老戴的生日，活該他們繼承不了這筆‘巨款’，哈哈！

人活于世，能力有大有小，我想對你說——厲方杰只有一個，以一個老球迷的眼光看，這個名字屬于現象級，不要埋沒了自己的足球天賦，讓自己閃耀起來，不僅僅為了矚目，更可貴的是為更多人帶來光明和希望……”

在厲方杰打開這封信的時候，老戴正在城郊的道路上走著，枯瘦的身軀沐浴在和煦的晨光中，他背上背著一個背包，腰間掛著酒壺，手里提著收音機，孤獨而執著的去往另一個陌生城市。

厲方杰放下信紙，問小禾：“你知道老戴的過去嗎？”

“我只聽他說，年輕的時候當過老師，但是沒有趕上好時代，沒能桃李滿天下……信上面怎么說？”

“他走了。”他把那封信遞給小禾，“我們出去找找，但愿他還沒有走太遠?！?/p>

兩人匆匆走出病房。

一個人下定決心離開，怎么可能讓你輕而易舉找到?？嗫嗾覍ち艘徽?，結局早已經注定——空手而歸。

三個人垂頭喪氣地聚在棚戶里，好一陣子，誰也不說話，一點情緒也沒有。

“餓了吧？”小禾想起一整天都沒吃過東西，擔心把亮子餓著。

亮子搖搖頭，一點胃口也沒有。

“老姐，老戴還能去哪里？他會不會沒有地方??？”

小禾愣了愣，憂傷地說：“我也不知道，他不要我們看到他被癌痛折磨的樣子。”

這里是老戴的家，唯一的棲身之所，想到老戴可能像個流浪漢一樣幕天席地，或者隨便撿個屋檐、橋洞對付過夜，夜夜如此，小禾的眼眶又濕潤了。

“老戴會不會死？”

亮子突然又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來。

醫生說了，醫院能做的只有減輕老戴的痛苦，他能挺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跡，以后的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

“老戴提到的那張銀行卡……”厲方杰提醒小禾，“找找看，不要辜負他一番心意?！?/p>

小禾在衣柜里搜索一番，終于找到那張銀行卡。她捧在手心，雙手顫抖，眼淚啪嗒啪嗒落在卡上。

她哭著說：“他就這樣走了，一個招呼都不打，我還沒有來得及報答他，以后再沒有機會啦，嗚嗚……”

“我們怎么辦？”

一直以來，老戴是亮子相依為命的親人，是他生活中的明燈。這一盞燈突然熄滅，亮子的世界變成漆黑一片，失去了生活的方向。他很無助，很惶恐。

小禾搖著頭，她也不知道以后怎么辦。

厲方杰把雙手搭在姐弟兩人的肩頭，表示安慰。

“別難過，這只是一個新的起點，不是終點。明天……你們跟我一起回卓雄。老戴信上不是說了嗎，卓雄再見！”

小禾和亮子抬頭望著厲方杰，感覺像做夢一樣虛幻。

用了一晚上時間，厲方杰說服了姐弟兩，同意一起回卓雄。

亮子打一開始就是無所謂的態度，沒有了老戴，去哪里都一樣。卓雄是個不錯的去處，姐姐在那里上學，并且距離他的夢想之地更近一步。

小禾有些猶豫。萬一老戴回來見不到家人怎么辦？厲方杰說到底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怎么好意思拖累人家呢？不過老戴萬一真去了卓雄呢？暑假過后，把亮子一個人留在華陽，還是自己輟學呢？思前想后，加之厲方杰誠意拳拳，小禾最終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離別總是飽含憂傷，雖然面前只是破舊的棚戶，但那也是姐弟兩棲身十年的家。小禾把屋子仔仔細細打掃一遍。亮子用收回來的油漆桶里殘余的紅油漆在墻上歪歪扭扭寫了四個大字——“歡迎回家”。離開的時候，姐弟兩人淚水盈眶，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