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回家，厲寶華照常走進飯廳。但是今天家里的氣氛有些異常，飯廳里只有厲方耀一個人，飯桌上也空空蕩蕩。

“你媽呢？”厲寶華一臉嚴肅地問。

“房間里躺著吧。”

“飯呢？”

“沒做。”

厲寶華明白了，妻子正在使小性子，為厲方杰的事情跟他較勁。他裝作沒事發生過的樣子，拉開椅子坐下來。

“那你去煮面，最好加個荷包蛋。”

“你還是自己動手吧，我已經吃過泡面了。”

厲寶華仰頭望著兒子，那神情仿佛在說：你看我像是能自己動手做飯的人嗎？難怪，這幾十年，在家有賢妻，出門下館子，哪里輪得到自己進廚房。厲方耀看看父親那張嚴厲、刻板的臉，感覺挺可憐。于是從冰箱里取出一桶杯面，推到父親面前。

“將就對付一頓吧。”

委屈自己塞了一桶泡面下肚，厲寶華帶著半飽的胃回到臥室。

臥室里亮著燈，曾婉側躺在床上，背對著門口。厲寶華在床沿邊坐下來，靜靜等了幾分鐘，但妻子沒有一點動靜。他自言自語道：“冰箱里泡面怕是要再儲備一點才行啊。”

曾婉突然坐起身，告訴丈夫：“很簡單，只要你讓方杰回家，我還是賢妻良母，你的胃也不用再遭罪。”

“別提他！”厲寶華已經不耐煩。

“他已經在外面漂泊了三年。你沒有見到他現在的模樣，滿臉胡渣子，像個中年人，你很難想象他現在有多潦倒，以前的自負無影無蹤——再鐵石心腸的父母都不忍心讓親骨肉自甘墮落，袖手旁觀……”

“閉嘴，我叫你別提他！”厲寶華暴怒，雙手拳掌相擊。

曾婉被震懾住了，畢竟丈夫從未沖她發過這么大的火。

少頃，厲寶華恢復了理智，平靜下來，抱歉道：“對不起。”

曾婉垂著淚，沒有理他。

“明天我和球隊飛韓國打一場‘奪塞杯’歐亞俱樂部邀請賽，將在那里呆上三天。”

自知自己剛才的粗暴不會被輕易原諒，厲寶華簡單向妻子交代一句，然后自覺地走出了房間。

書房的沙發畢竟沒有臥室的床舒服，厲寶華這一夜半睡半醒，起來以后渾身都不舒服。他擰著一個行李袋從樓上下來，一邊扭動脖頸，一邊往飯廳里瞅瞅。一大清早，妻子既不在臥室，也不在飯廳里。

飯廳里，厲方耀穿著圍裙，正在往玻璃杯里倒榨好的豆漿。

“你媽呢？”

“她一早就去方杰那兒了，大概是不想見到你。”厲方耀開玩笑說，“落枕了嗎？看樣子書房里的沙發太硬了呀，還是趕緊跟媽和好了吧！”

“我跟你媽沒問題。”

厲方耀覺得父親嘴硬的樣子有點可笑，但是他不想拆穿他，問道：“正在弄早餐，要不要一起吃點？”

“算了，趕時間。”

厲寶華沒有心情吃早餐，換上皮鞋準備出門。

“爸，你真打算就這樣放棄我弟嗎？”

冷不防兒子這樣問了一句，厲寶華吃了一驚。

“放棄？你為什么這么說？”

“沒什么。”厲方耀坐下來，開始享用自己親手炮制的早餐，風輕云淡地說，“沒多余意思，隨口說說罷了。”

厲寶華一臉嚴肅地對兒子說：“這樣的話我不想從你嘴里聽到第二次。你記住，我沒有放棄誰……是他自己放棄自己。”

“6年前，同樣是23歲的年紀，你……放棄了我。”厲方耀望著父親，一邊嚼著面包，一邊說，氣定神閑的樣子。

“胡扯，怎么會有這樣的事！”

“那已經是6年前的陳年舊事。就在這個飯廳里，像今天一樣陽光明媚的早晨，你跟媽說的那番話我聽得一清二楚，也許終身難忘。”

“我說了什么？”

厲寶華眉頭緊鎖，任憑怎么努力也回憶不起6年前的某個早晨說過什么話，居然還傷害了厲方耀。

“如果你已經忘記，或者說從來就沒有在意過，當時只是背著我說了一句真心話，那么就當我今天胡說八道吧，要不然我們父子間挺尷尬。”

厲寶華覺得一家人都瘋了，沒工夫陪兒子無理取鬧，帶著亂糟糟的思緒徑直出了門。

厲方耀望著父親的背影，思緒回到6年前的那個早晨。

那段時間沒有俱樂部賽事，但他沒有因此放松自己，即便在家也堅持訓練，晨跑是其中一部分。晨練過后，他像往常一樣興沖沖的、汗津津的回家。恰巧父母正在飯廳里談論他和弟弟，話題牽動了他敏感的神經，于是屏氣凝神，躲在一旁偷聽起來。

“因為你過度的關注，方杰像我抱怨壓力山大。”

“沒有壓力哪來的動力？”

“假如你吧關注留給方耀，哪怕十分之一，我們家就天下太平了。”

“方耀？沒那個必要。”

“同樣是兒子，你對方耀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你不懂。方杰擁有極高的足球天賦，現在正是他成長的關鍵期，不容半點閃失。至于方耀，因為天賦關系，我已經不指望他在足壇有多大作為。說得難聽點，就足球夢想而言，我已經放棄他了。”

這一次出征韓國，趙俊銳打入制勝絕殺進球，卓雄天成扭轉取勝，獲得“奪塞杯”四強席位。全隊歡慶，回國前夜在一家烤肉店熱熱鬧鬧聚餐，破例每人被允許喝一杯真露。

幾盤烤肉下肚，興致高漲的時候，球隊隊長突然大聲說：“是什么讓我們逆轉取勝？”

球員們異口同聲呼應道：“厲帥的教誨——永不放棄。”

除了厲寶華和趙俊銳，其余人都放肆地笑了起來。

隊長湊到厲寶華跟前，說：“來，厲帥，我們為勝利舉杯！”

“別來了，真心喝不慣韓國人的酒。”厲寶華拒絕了，然后站起身，抱歉地說，“我失陪一下，給家里打個電話。”

來韓國的日子，除了備戰和打比賽，厲寶華一直在琢磨臨行前厲方耀的話。直到剛剛球員們高喊“永不放棄”，仿佛一股電流，點燃了記憶的火花。他依稀記起了那個早晨，足球“啪嗒”掉在地板上的聲音。看到地板上跳到的足球時，他和妻子面面相覷，發生了什么彼此心知肚明。妻子面露懼色，但他無動于衷，因為他覺得自己只是尊重事實。

厲寶華走向門口。趙俊銳鷹一樣的目光追隨者他的一舉一動。自從重遇厲方杰那天，趙俊銳一直有種不祥的預感。

厲寶華站在門口，撥通了厲方耀的電話。

“你安排一下，明天我去見見他，還有他的朋友……暫時對你媽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