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日子簡直天翻地覆一般。
婆婆的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轉(zhuǎn)彎。
成天碎碎念:還指望抱孫呢?哎,是個女娃子。看屁股還以為是男孩子呢?
忠:媽,男孩女孩一個樣。
婆:女孩怎么能和男孩比。
忠:誰說的?
忠:媽,現(xiàn)在什么時代了呀?還這么重男輕女。
婆:女的能跟男的比嗎?
婆:不行,你明年繼續(xù)生,一定要再生一個男孩。
丁:我只生這一個,不會再懷第二個的。
婆:你——王家必須有人傳宗接代,你要再生,生到有兒子為止。
丁:我不會生的。要生您自己生吧。
婆:你,你以為你是誰?我們家花了貳拾萬娶你過門,就是為了給我王家傳宗接代的。
丁:貳拾萬,不是彩禮嗎?
婆:彩禮,你值那個價錢嗎?你曉得嗎?你們這種家境的女孩子,彩禮一般四五萬,你憑什么這么貴啊?就是忠實說,你已經(jīng)懷了我們王家的孫子啦。我才愿意出的。
婆:不是看在孫子份上,你哪里值貳拾萬彩禮?
我回家問老媽。
丁:老媽,現(xiàn)在一般彩禮多少錢呢?
媽:四五萬,一般家庭。不過他們家里有錢,那就多出一點吧。我女兒長那么漂亮,又那么能干,怎么不能多出點呢?
我在心里喃喃自語。
媽,你把錢給弟弟出國交換生了吧?
媽,你的心臟病好了嗎?
哼,貳拾萬。
貳拾萬。
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他媽的還給你。
于是,我開始努力去賣裙樓的商業(yè),貳拾萬,賣掉了就可以還了。
我他媽的一定要還給你。
也還給你,老媽。
十二月二十四日,殷柔雅的第二次婚禮在上海盛大舉辦了。我沒有能去參加。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晚上,我挺著肚子帶一個從上海來的銀行客戶看房子,不小心在裙樓商業(yè)的樓梯上滑到。
十二月二十五日的凌晨,在經(jīng)過了一個晚上的煎熬后,在經(jīng)歷了我婆婆和醫(yī)生對我是否剖腹產(chǎn)的爭執(zhí)后,我的女兒王天嬌最終還是剖腹產(chǎn)出生了。
從女兒出生那天開始,我的婚姻就開始了轉(zhuǎn)折。
因為身體虛弱,也因為心情郁悶,我得了妊娠綜合癥,高血壓、尿蛋白持續(xù)流失、腿部浮腫等。醫(yī)生讓我留院觀察治療。但是我婆婆說,妊娠綜合癥就是一過性的毛病,不要太緊張。等過了月子,就自然好了。
在婆婆的堅持下,我七天后還是回到了家中做起了月子。
而這個月子。
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時期。
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時期。
我渾身無力,做什么都沒有力氣,也沒有奶水。
而本該照顧我的婆婆,卻只顧著我的女兒,對我根本缺乏體恤和照顧。而且,每天還碎碎念到讓人瘋狂的地步。
婆:也不曉得嬌氣什么?我生了忠實三天就去上班了。
婆:虛死了。
婆:我當(dāng)年——生了忠實,還要洗你們一家人的衣服呢。
婆:連孩子都不喂,做什么媽媽?
婆:奶粉不要錢啊?
婆:還要每天沖,還熱了的冷了的。
婆:魚湯也不喝,雞湯也不喝,蹄胖也不吃。也不知道要吃什么?龍肉好不好啊。
婆:讓若男弄,你明天不要上班啊。
婆:照顧孩子天生就是女人的事情,男人少插手。
說的多了,有些事情好像就是應(yīng)該的了。
而其實最最讓我失望的是,王忠實。
如果是婆婆的行為,我覺得她見識不高,有這種認(rèn)識還是正常的,她的那個年代大概對于女人都不太尊重,覺得女人合該就應(yīng)該既要忙內(nèi)又要忙外的。
只要老公王忠實不是這樣想就好。
可是偏偏,王忠實的表現(xiàn)像個小男孩,完全不知道如何處理他母親對我的不滿,和我對他母親的不滿,只知道躲在一邊打游戲,裝著沒有聽見。
好像公公一樣,將陽臺門一拉,在陽臺上逗他的鳥兒,對我們的爭執(zhí)像完全沒有看到似的。
是的,這個家是我婆婆的天下,在我沒有進來之前,我可以想象得到,婆婆用不停斷的嘮叨如何呱燥家中的兩個男人,如何用自己的勞動讓兩個男人俯首帖耳。
同時也讓王忠實成了婆婆的媽寶,也認(rèn)同了他母親的價值觀:就是女人就是應(yīng)該內(nèi)外兼顧的,就是應(yīng)該在做好對外本職工作以外,在家中也做好一個24小時保姆的,更被教育地認(rèn)為女人生個孩子有什么嬌氣的。
她當(dāng)年如何生王忠實,現(xiàn)在我就應(yīng)該全部承受變本加厲。
更何況我生的是個女兒,遠不如她生了一個兒子。
所以,王忠實現(xiàn)在好像就真的覺得孩子就應(yīng)該全部是我的事情。我想著明年四月份考試,還有四門課的自學(xué)計劃,月子里面也在看書。
白天,我看完書本來就很累了。晚上,孩子哭鬧的時候。我叫他去弄一下。他卻睡得死豬一樣,踢他都不行。
丁:去弄一下小嬌啊!
忠:你去!
丁:我很累啊。
忠:女人家的事情。我媽當(dāng)年不都是一個人做過來了。
我看著他的樣子,心都冷了。
丁:你結(jié)扎吧?醫(yī)生說男人做這個手術(shù)簡單。
忠:都是女人做的。我媽說大男人做這個,丟人。
丁:你!
丁:別啊。
忠:來嗎?來嗎?我們好久沒——
丁:別弄了。我看書呢!
忠:看書,看書。一個女人要看那么多書干什么?
丁:我想回家坐月子。
媽:不作興的,哪有女兒回去坐月子的。
丁:我想——
媽:你嫁到這家人家,是高攀了,人家一家人對你都很好。你要收心。
一個月子。
我瘦了十五斤,還開始抑郁。
我雙眼空空,看什么都是一片茫然。
我深刻地感覺到我自己的人生無趣,苦痛大于歡樂,而沒有一個人真正愛我。
我無數(shù)次地站在陽臺上看著窗外,想象著縱身一跳的自在,甚至幾次將身體探出窗外。
我的視力突然之間也開始不好,甚至看不清眼門前的東西。
還老是覺得恐慌,一天到晚地?fù)?dān)心著各種不存在的東西。
門外突然有人破門而入?
陽臺上突然有人闖了進來?
我怕我接不住天嬌,將她摔在地上。
終于有一天,月子的最后一天,我暈倒在洗手間里。
確診,我得了產(chǎn)后抑郁癥兼慢性腎炎。
感謝婆婆。
感謝公公。
感謝媽媽。
感謝王忠實。
感謝這個月子。
讓我開始不抱著對他人的期待而活。
我站在病房窗戶,茫然地看著天空。已經(jīng)是冬天了,又下起了雪,天地間一片蕭瑟。
我看見遠遠地有個雪人在樹下,他正看著我的窗口。
他,他,很像畢勝紅。
畢勝紅!
丁若男,你傻了嗎?
如果說你現(xiàn)在的老公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不值得期待的話,
那么畢勝紅,這個為了其他女人連個正式分手都沒有給你的男人,更加不值得你想起。
門口兩個護士在驚嘆。
護士1:啊喲,這么大的冬蟲夏草,我都沒見過。
護士2:這不會是假的吧?
護士1:丁若男,有人送東西給你。
護士2將一支碩大的冬蟲夏草遞給我。
丁:誰送的?
護士1:一個男的。說送給你的,就走了。
護士2:這里還有一大捆呢。
護士1:這個對腎炎特別好。這份禮可不輕呢。
丁:他長什么樣子的?
護士1、2:沒注意。光看這個了。
我走到窗邊,尋找樹下的他。
那個有點像畢勝紅的人。
他,已經(jīng)不見了。
我留下了淚水。
是你嗎?
畢勝紅?
還是——?
你不會是你的。
你既然選擇了和其他人在一起,又怎么會還想著我呢?
如果你想著我,又怎么會不在我結(jié)婚之前阻止我呢?
也許是——
我不敢想。
怕想到了一點點都是對殷柔雅的不信任,
都是對媽媽的懷疑。
更是對我自己的懲罰。
2003年,是房地產(chǎn)大勢開始起來的一年。
2003年,也是我結(jié)婚生女的一年。
本來,我以為人生只有一種苦,就是原生家庭的母親的偏心。
后來,我領(lǐng)悟了人生的另外一種苦,那是愛而求之不得的傷心。
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前兩種苦,好像又比不上在婆家那不可言說的氣苦。
我終于懂得——
幸福是瞬間,可是人生中這樣的瞬間廖若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