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二嘎,我老四,你來我家一趟。”
沒一會兒,二嘎進了屋,“這么近,你出門喊我一聲不就完了,還打電話,浪費那電話費干啥。”
“坐炕上。”
“今天家里還行啊,挺暖和,啥事兒啊四哥?”
“啥事……借錢!”
“別,出力還行,這出錢……”說著,二嘎的屁股離開了炕。
“坐下吧!瞅把你嚇得,不借錢,找你來是商量一下蓋房子的事兒。”
“找我商量啥事啊?”
“那地也批了,手續也辦完了,我想著明年開春就動工,完了抓緊點,爭取在天冷前蓋完。過年的時候最好能將就著住進去,這樣我兒子興許就能回來了。”
“那挺好啊!對了四哥,我聽說那破地你花了好幾萬!胡小這家伙心太黑了,怪不得他爹早早跟他分家了呢。”
“不管他!錢都花了就不說那個了。二嘎,我琢磨吧,這蓋二層洋房,不能像那咱村磚瓦房那么蓋吧?是不是得找個明白人?”
“對對,可得找個明白人,那蓋洋房老費勁了!又鋼筋又水泥的,一般人整不了,必須得找個大工(經驗豐富,技術過硬,能夠指導其他人干活,可以理解為技術主管)。”
“你不是在市里那洋房工地上干過活嗎,有認識的大工嗎?”
“大工……還真有,我認識一個,人也挺仗義的,一會兒回家我找找他電話,給你聯系聯系。”
“行,你幫著聯系聯系,抓點緊。”
“好。對了四哥,明年我就不用跑工地了吧,在家給你蓋房子唄?”
“行,忘不了你!這家伙,錢不夠你掙的,趕緊回去聯系大工吧!”
幾天后,二嘎聯系到了之前在工地上認識的一個大工,之后三個人在鄉里飯館吃了頓飯。這個大工已經在建筑工地上打工快十年了,從最初的小工、雜工一路做到現在的大工,經驗豐富,大家都叫他宮師傅。宮師傅有自己的小工程隊,這幾年都是從一些大的包工頭手里承包點活,有的是包工(負責派遣工人),宮師傅就抽點人頭差價,還有一些是包工包料(材料也負責采購),這種的宮師傅賺的就相對多一些。
宮師傅酒至半酣,不斷夸贊老四能夠下血本為兒子蓋別墅,還不經意地說出自己蓋過的洋房別墅的數量。二嘎坐在旁邊,順著宮師傅不經意的“老王賣瓜”,滿臉崇拜地狂吹彩虹屁。老四試探性地問了些蓋別墅的準備、工期、以及規劃等,宮師傅回答得條理清晰。看來這宮師傅確實有“兩把刷子”,老四非常高興,當即掏出一千塊錢要付給宮師傅作為定金,希望他明年能夠幫助自己蓋房。
宮師傅其實很愿意承接老四的工程,一來工程量少、工期短,完工后還可以回到市區里承接別的工程;二來工程是直接從業主手里承包的,沒有層層勞務分包商抽差價。但是老四關于費用、包工形式之類的都沒提及,突然給個一千塊錢,收了吧,怕之后談細節時占被動,不收吧,又有些駁老四面子,弄得不好這門生意就得黃。不過宮師傅看出來老四蓋房心切,而且又不懂工程技術,所以心里有了底,姑且“拿個把兒”(沽名釣譽)。宮師傅伸出左手掌輕推回老四拿著錢的手,右手同時舉起了酒杯,皺著眉頭,略帶生氣的語調說:“我呢,在外面闖蕩也十幾年了,從來沒人在背后講究(議論、誹謗)我,因為啥?因為我這個人講究!我要是答應別人的事兒,說到做到,好比我現在要是答應你老四,你別墅的活我包了,那明年我準給你蓋個跟……”宮師傅打了個嗝,停頓了一下,“跟市區里一樣的豪宅!而且是合格工程,準保你滿意。但你這會兒給我錢,不是打我臉呢嗎!”說完,宮師傅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把酒杯略重地放到了桌面上,而后回身要拿起椅子上放著的大衣,看樣子是要準備離開。
老四早已把那只拿著錢又略顯尷尬的手收了回來,看到宮師傅起身要走,他趕緊站起來湊前壓住了宮師傅的肩膀,二嘎也慌張地拽下宮師傅的大衣。
“宮師傅,是我不對了,喝迷糊了,我說錯話了,別著急走,就是這事兒談不成,那咱就當交個朋友了,跟朋友吃頓飯還不行嗎?”說著老四拿起了酒杯,一飲而盡,又展示了下空杯子后,坐了下來。
宮師傅借著老四的臺階也坐下了。二嘎一拍桌子,故作氣憤地說:“這打誰臉呢?這他媽是打我臉呢,我竄的局。”說著二嘎拿起杯子,咕咚一下喝光,邊打嗝邊起身拿大衣,宮師傅滿臉歉意地摟著二嘎的肩膀,把他壓到座位上,“怪我,酒上頭了這是。”說著要去拿酒瓶倒酒,老四笑著搶過酒瓶,“我來我來。”老四給每個人都倒滿了酒,又喊了服務員“再拿瓶酒,再炒個硬菜。”
三人碰了下杯子,氣氛恢復了正常。
老四看出了宮師傅的心思,對他“拿把兒”的行為很是不爽,不過靜心一想,也怪自己,工錢之類的啥都沒談,就付給人定金,這不是強買強賣嗎?不過今天也不能跟他細聊,首先是地點不合適,而且又都喝了酒,腦子不清醒,再者自己確實不懂工程,鬼知道里面都有啥貓膩兒,二嘎雖說混了幾年工地,但也都是當個雜工、小工,涉及到核算工程量,他肯定是指望不上了。憑老四的判斷,宮師傅肯定是有能力把別墅蓋好,所以必須得雇下宮師傅,但還不能讓他把自己當成二傻子。
老四吸了兩口煙,看著宮師傅略有得意地說:“宮師傅啊,不瞞你說,我這個人啊,就是懶,怕苦怕累,出苦力的活咱干不了。我這些年都是干點倒賣糧食的活,說白了,就是掙點差價,收糧食時三斤說成二斤八,賣糧食時把三斤算成三斤二,忙不過來了就找個小帶班,雇兩個人。之前遇到個小帶班,這家伙,一整天我滿眼里就五個人,到晚上給我報六個人,我那個氣啊,這家伙抽人頭費還不夠,還多報,當天我就給他結賬走人了。哎,這年頭啊,錢不好賺,我這些年也沒賺下啥錢!”說完,老四看了一眼二嘎。
二嘎手指著老四,看著宮師傅說:“看著沒有,在這哭窮呢,他要是沒錢,我們都得要飯!”宮師傅笑了笑。
“哈哈,也不能說沒錢,多少有點兒,要不然咋想著蓋別墅呢,你看看十里八村誰家蓋別墅了,我老四為啥要蓋別墅,還不是為了我兒子嘛!其實吧,我有兩個親戚,也是常年搞工程的,但是啥呢,我不想找他們,這親戚一涉及到錢,事兒就不好辦了,再說他們都是瞎鼓搗,我看他們跟宮師傅沒法比。”老四沖宮師傅舉起了酒杯,二嘎也拿起了杯子,宮師傅微笑點頭碰了杯。
“宮師傅,咱們聚在一起也算是緣分,就請你幫個忙,幫我把別墅蓋起來,工錢的話跟市里工地上一樣,材料啥的咱倆共同買,反正就是都你做主了,我給你當小工,你看咋樣?”
“我也小工!”二嘎說。
宮師傅說:“這話咋說了,來,喝酒。”三人舉杯同飲。
“我知道,宮師傅肯定是不差錢兒,但是這個定金得付,你也別嫌少,后續肯定能給你找補回來。”說著,老四又把一千塊錢遞給了宮師傅,宮師傅稍微推辭一下,把錢揣進了兜里。
轉年開春,冰雪消融,土地解凍。勁風拂過,春寒料峭,但老四卻心潮澎湃,一會兒就是動工儀式了,老四憧憬著腳下這片空地上,聳立起二層洋房,跟著兒子一起……。對了,過年老四的兒子又沒回來,經過了孤苦伶仃的春節,更加堅定了老四蓋房的決心。
空地上擺放著一張八仙桌,桌子正中擺著一個大豬頭,豬頭兩邊是水果和糕點,豬頭前面放著一個香爐和兩根蠟燭,旁邊還有一小捆供香。老四、二嘎和宮師傅正在桌子旁邊抽煙聊天。
不一會兒,大仙兒騎著自行車趕來了,“都準備好了啊?沒事兒,別著急,我算著時間呢。”說著,大仙兒放好自行車,走到八仙桌前,從兜里掏出打火機,把香爐兩側的蠟燭點著,然后示意其他人過來拿供香,每個人拿了三根供香,用蠟燭點燃,大仙兒在前,其他人在后,大仙兒嘴里念叨了幾句后,跪了下來,其他三個人也跪了下來。面前是八仙桌,桌子上有個顯眼的大豬頭,四個人虔誠地磕了三個頭,站了起來,紛紛把手上的供香插進了香爐。之后老四放了兩掛鞭炮,然后幾個人把豬頭綁到了大仙兒的自行車后座上,老四給大仙兒點了支煙又塞了個紅包,而后送走了大仙兒。
宮師傅用腳戳著地面,踢起了一些沙子,他又看了看大坑,對老四說:“這地不行啊,得打個地基。”
“打地基?咋打地基?”老四問。
“就是先挖坑,再夯實,再填石子,再夯實,再填,是吧大工?”二嘎說。
“差不多,蓋二樓本來就得打地基,再加上這片是沙土地,依我的經驗得多挖幾米,否則房子容易下沉開裂。”
“那得挖幾米啊?”老四問。
“得挖著看,具體不好說,看土質和房子的尺寸高度……對了老四!房子你想蓋成什么樣啊,沒有結構圖紙我也不知道咋干啊!”
老四有些懵,圖紙?啥圖紙啊?對了,好像是得有圖紙,要不然沒依據啊,但是自己也沒準備圖紙啊,咋辦呢?“這圖紙得上哪整去啊?”老四問。
“是那藍底的大圖吧,我好像見過,說是得找專業的人給畫。”二嘎說。
“對,就是那結構圖。”
“宮師傅啊,就都聽你的了,你之前不是蓋過別墅嗎,就跟之前的一樣就行了。”
“那也得有圖紙啊,不能瞎干。”宮師傅說。
“宮師傅,你……自己沒留幾份圖紙?咱這村子里蓋房,要不了那么專業,沒聽說誰家房子蓋倒了。”
“我沒……”
“就全包給你了!宮師傅,你就放心大膽地干就歐殼(OK)了!”老四用手比出了“OK”。
過了幾天,為了挖土打地基,老四聯系了村里的彬子,這小伙子二十幾歲,家里有臺推土機和一部農用四輪車。
彬子開推土機挖土,彬子爹負責開車運土。要說這彬子也很有頭腦,挖走一車土問老四要一百塊錢,轉頭讓自己爹把土拉到別的工地上,一車賣六十塊錢。可沒挖幾車,這穩賺不賠的生意就被眼紅的同村潘蠻給盯上了。
潘蠻也是二十幾歲,人高馬大,在市區一家歌廳里當保安,據說是因為打架惹了事,回家呆幾天,避避風頭。潘蠻看到這么好的生意,賺錢容易且風險低,比在歌廳里當保安強多了!思來想去,潘蠻來到了老四家。
“四叔我要挖土。”
“挖啥土啊?你挖唄。”老四沒怎么搭理潘蠻。
潘蠻覺得自己遭到了鄙視,他抬高了聲調,指著老四說:“挖你家新房子的土!”
老四意識到是潘蠻惦記上挖土這活了,但潘蠻是個“混不吝”,搞不好就會有麻煩,老四不想跟他扯上關系,想著說兩句趕緊打發他走,“凡事總得有個先來后到啊,彬子先來的對吧?再說,人家有推土機,有車,你有啥啊,用鐵鍬挖,用背簍扛?”
“我能找來挖掘機!”
“你能找來挖掘機?你可拉到吧,上哪找去,趕緊走吧,別耽誤我蓋房子。”老四擺著手攆了攆潘蠻。
“這土必須得我挖,操!”潘蠻瞪大了眼睛盯著老四,握緊拳頭,大聲叫罵著,“要是不給我挖,誰都他媽別想挖!我操!”
“小B崽子,上我這耍橫來了是不,我他媽干架的時候,還他媽沒你呢,咋地?想比劃比劃啊!”說著,老四脫掉大衣,站了起來,瞪著潘蠻。
潘蠻后退了一步,大聲說:“我一車只要八十!”
“你喊個JB毛啊,我不聾,還八十……八十你他媽……我他媽都跟彬子定好了,你多少錢也沒用啊。”
“我去找彬子,是不是他不挖了,我就能挖?”
“廢話,他媽總得有人挖啊!”老四說完就有些后悔,其實也是潘蠻給的低價讓老四動了心思,但是這樣一來彬子那肯定就會有麻煩,哎,先不管了,彬子要是解決不了,自己再出面解決吧。
從老四家出來,潘蠻徑直到了工地的推土機邊,把彬子從駕駛室里叫了出來。
“啥事啊?”彬子表現得很不耐煩。
“這塊兒明天你不用來了,我挖這兒。”潘蠻瞪著彬子說。
“你挖這!搞笑呢?你憑啥挖這兒啊,我先來的,再說我這都跟四叔定好了的……”
“別他媽扯那些沒有用的,我要挖這了!”潘蠻伸出了右手食指,指了指地面。
“你咋這么牛B呢?你說挖就挖?”
“操!就這么牛B!不服就干一架!”
“我操!干一架咋地,怕你啊?”
話音剛落,潘蠻就給了彬子一拳,彬子也毫不示弱,回了一腳。兩個人就這樣你一拳我一腳,東摔西打,從推土機打到了剛挖出來的基坑里,兩個人激戰正酣,弄得渾身是沙子,滿嘴是沙子,卻都不認輸。又打了一會兒,兩個人實在是打累了,就商量著先都放手,歇一會兒再打,可這剛歇沒一會兒,兩個人就因為互罵又打起來了。這會兒彬子爹賣完土回來,把車停下后,看到兩個人打的滿臉血沙,趕緊上前分開兩個人,問了下原因,就對潘蠻說:“行,潘蠻啊,這土我們不挖了啊,給你挖。”
“憑啥給他挖!”彬子吐了吐嘴里的沙子。
“你閉嘴!我說給他挖了。”彬子爹皺著眉怒目看著彬子。
潘蠻一聽同意給他挖了,吐了幾口沙子,又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吹著口哨,扭頭走了。
彬子爹給彬子拍了拍身上的沙子,“一會兒把推土機開回家,然后上你四叔那把錢結了啊?”
“這就不挖了?我還能干他!”彬子說。
彬子爹敲了一下彬子的腦袋,“還干他!上別的地兒再找個活干不就行了,跟他搶啥啊?”
“就是氣不過啊!”彬子有些委屈。
“有啥氣不過的,不是告訴你離他遠點嗎?你咋沒長記性啊?他爹就是混子,現在還在監獄里蹲著呢,還跟他干仗,你腦袋讓屁崩了啊!”彬子爹用力地撥弄著彬子滿是沙子的頭發。
之后彬子找到老四結算工錢,老四多付了一些,又給彬子爹打了個電話,事情算是過去了。
沒過幾天,潘蠻還真搞了臺挖掘機過來,重要的是,他居然會開!潘蠻還聯系到了一個農用四輪車,沒幾天就把基坑挖好了。老四發現這挖掘機真是好用,不僅能挖土,還能夯實,所以回填石子的活老四也包給了潘蠻。
在挖完砌地窖用的坑之后,老四給潘蠻結清了錢,潘蠻又請老四和宮師傅吃了頓飯,又敬酒又道歉,還跟老四說:“四叔,以后有事兒你就找我潘蠻,肯定給你辦了!”
老四冷笑了一聲,“你別找我事兒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