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擔(dān)心安全為由，水月漣拿出了罕見的強硬態(tài)度，拒絕了她們乘電車回宿舍的提議。

將白石麻衣和橋本奈奈未送上出租車，又固執(zhí)地提前付過車費，水月漣又揮手攔下一輛。自己和齋藤飛鳥坐在后排的座椅上，兩人中間遠遠隔開。

“麻煩到葛飾區(qū)的青舐”。

水月漣報上地址，前排的司機看了眼后視鏡中的兩人，沉默著發(fā)動車輛。

街道兩旁的霓虹燈拼命展示著自己的光芒，道路上的車也紛紛亮起紅色的燈光，似是也想加入這場盛會。愈發(fā)斑斕的樹影下，即使是季節(jié)的變化也無法阻止夜晚最為沸騰時刻的到來。

幾個連續(xù)路口的速度變化后，暫存在胃中的酒液開始翻騰，沿著腹部的血管向全身擴散。水月漣終于支撐不住，一頭靠在窗戶上，緊閉著雙眼。

面對習(xí)以為常的擁堵，哪方面都可以稱得上是大叔的司機心態(tài)平和，又通過后視鏡打量起后排的情況。

戴著口罩，一身酒氣的年輕男子，以及看上去最多是初中生的可愛女孩子，之間能再塞下一人的距離，這樣的組合，即使在夜晚的東京，也顯得過于奇怪了。

不過多虧了無孔不入的電視和廣播節(jié)目，司機對眼前的情況還是有著大概的推測。

要不還是報警吧，趁著那人還沒醒來。

前面頻頻看過來的奇怪眼神，以及正要伸向報警按鈕的手，讓齋藤飛鳥明白了當(dāng)前的情況。

克制住內(nèi)心的某種勸告她退縮的奇怪情緒，將自己熱到發(fā)紅的臉頰藏在靠背的陰影中，齋藤飛鳥越過兩人間的距離，兩手抓住了水月漣的小臂，輕輕晃著他。

“哥…哥哥，回到家再睡覺吧，不然媽媽會生氣的…”

“唔…好…”

外界的信號對水月漣而言早已模糊。

原來是兄妹嗎？不過帶著妹妹還喝酒，也是夠不負責(zé)任的。

原本放在按鈕上的手放了回去，又最后瞥了眼后座上的那人，司機終于將全部注意力放在道路上。

……

付過車費，水月漣搖晃著下車，在冷風(fēng)的作用下清醒了幾分。睜開朦朧的雙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青舐車站前，距此行的終點還有些路要走。

“稍微走走會好一些吧”，齋藤飛鳥微微撇開眼睛，又像是不太自信般地補充一句，“娜娜敏告訴我的。”

身處醉酒的后遺癥之中，水月漣提不出什么反對意見。花了幾秒辨識方向，和齋藤飛鳥一起向著蛛網(wǎng)般的住宅區(qū)走去。

作為東京邊緣位置的街區(qū)，青舐附近的路燈分布更稀疏一些。冰冷的柏油路面上，影子被盡可能地拉長。

從額頭冒出的薄汗將殘留的醉意帶走了。止住搖搖欲墜的身形，水月漣看向身旁的齋藤飛鳥。燈光交織下的陰影中，她的腳步聲被吞沒，像是沉默的蜂鳥，在他身邊環(huán)繞著。

走過兩年前的那家咖啡館，齋藤飛鳥忍不住開口了。

“水月今天唱的《線香花火》和《115萬キロのフィルム》（115萬公里的膠卷）是新歌嗎？”

“嗯。”

“那…是不是寫給…”

她嘴唇抖了下，沒有說出那兩個名字。

“怎么這么說？”

水月漣側(cè)眼望過去，她正踩在自己的影子上。

齋藤飛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起了別的，“水月更喜歡哪一首？”

如同是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她試圖將自己藏在稀薄的夜色后，只留下圓溜溜的眼睛窺探著他。

“喜歡什么的…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

過于敷衍的回答并不能讓齋藤飛鳥滿意。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她加快腳步，來到水月漣身前，將他攔住，仰著小小的臉盯著他的眼睛。

“可是喜歡的心情自己總能察覺吧？”

水月漣愣了下，搖搖頭，“這些事距離飛鳥還很遙遠，等到了那天你就明白了”。

齋藤飛鳥沒有給出同意或者反駁，只是垂下眼睛，頭慢慢滑落到胸口，接著突然轉(zhuǎn)身，向著前方跑去。

水月漣剛想喊出聲，她就在路口停住了。

轉(zhuǎn)角處的燈高高懸著，在地面上染上片昏暗的光。她瘦小的影子縮在圓心處，看上去過于渺小，像是最輕微的空氣流動就能熄滅的燭火。

她背對著自己，讓水月漣無從得知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輕輕抽動著，以及手背擦過眼角的動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掛在下巴上的淚水已經(jīng)冰涼，身后才傳來響動，“冰棍，要吃嗎？”

沒由來的一股怒氣讓她猛地向后揮動手臂，卻碰到了水月漣的手，接著什么東西落在地面上，碎裂了。

轉(zhuǎn)過身看著水月漣，他的手上空無一物，苦笑著，“這是最后一支了”。

低頭看向腳邊，不是任何昂貴的種類，只是最普通的甜味，原本完整的白色方塊沾染上塵土，裂成幾塊，在地面上映出了溫潤的光。

緩緩蹲下，用手指觸碰到違背季節(jié)的冰冷溫度，試圖將它們重新拼成一塊。可不知什么原因，雖然看上去之間的縫隙都已彌合，可在捏著木棍將它舉起的時候，又都碎開，掉在地上，裂出晶瑩的碎屑。

很快，她手中只剩下那根木棍。她感覺愈發(fā)委屈了，淚水又不自覺流出來。

頭頂?shù)墓獗粨踝×耍聺i也蹲了下來。

將她輕輕抱著，她的抽泣漸漸停止。又過了幾秒，才傳出沉悶的、帶著哭腔的聲音。

“水月，我想吃冰棍了”。

“下次吧。”

“那…除了這個，你還欠我次生日禮物。”

“不是送過了嗎？”

“但你沒有來生日會。”

“那也只能下次了。”

“還有以前說好的一起出去玩的事…”

……

感受到她終于平靜下來，水月漣問道：“現(xiàn)在回去嗎？”

“嗯”，她抽了下鼻子，答應(yīng)了。

用紙巾將她臉上的痕跡全部擦去，兩人又繼續(xù)著剩下的路，靜默無言。

距離齋藤飛鳥家還有幾個轉(zhuǎn)角的時候，水月漣忽然開口。

“雖然喜不喜歡這件事自己能明白。但人是不能只憑著自己的情緒行動的，被喜歡的那人并沒有配合的義務(wù)…更何況，人不可能只為了自己而存在下去，家人、朋友，甚至是無關(guān)者的看法，都不是靠著簡單的喜歡情緒就能解決的。”

“而且”，水月漣吸了口氣，又長長呼出，“對一個人喜歡，可能就是對另一個人的傷害…”

齋藤飛鳥只是沉默著，沒有回應(yīng)。水月漣也不清楚她是否明白。

抵達了此行的終點，水月漣按響門鈴，里面很快傳來腳步聲，“是阿羞嗎？”

門被推開，光線漏了出來。齋藤飛鳥一言不發(fā)地從自己母親身邊擠過，甩下鞋子，幾步跑到樓上去了。

“這孩子…水月君，真是抱歉，又麻煩你…”

隔著自己房間里的窗戶，齋藤飛鳥還能聽到下面隱約的談話聲。斷斷續(xù)續(xù)一陣之后，就看到水月漣走下臺階，回頭望了一眼，轉(zhuǎn)身離開，融入這缺少月光的夜晚。

從口袋中取出那支木棍，上面的痕跡早已干涸。對著燈左右瞧著，無論怎么變換角度，也找不出任何不同之處。

也許是光線過于刺眼，她又有了流淚的沖動。可看到那支木棍，她吸了下鼻子，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