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家客廳里，孫開勛將黑膠唱片放進電唱機，音響立即傳來鄧麗君演唱的《何日君再來》。

他滿意的坐上藤椅，把雙腿往桌上一放，閉著眼睛聽音樂。

唱片播放到中段，孫開勛忘情的隨著音樂，輕哼了幾句：＂何日君再來......＂非常愜意自在。

電話鈴響，他起身將電唱機的音量調小，接聽電話：＂嘿！是老段啊。最近好不好啊？＂

他呵呵笑說：＂現在？我啊......在經濟部擔任閑散職務。布莊啊，大多是我內人在處理。欸，可以啊，改天來家里下盤棋，泡泡茶。這個周末，行！＂

掛上電話，他又將音量調大，繼續聽音樂，才剛剛坐回原位，卻見妻子從外頭，氣沖沖的進門，將自己塞進對面的藤椅上。

毛羨時瞥了丈夫一眼，起身關掉電唱機。

孫開勛也不介意，還幫她倒了一杯茶，溫聲說：＂慢點喝。別燙著。＂

毛羨時喝了一口，怒道：＂這小子！竟然沒出現！害我在部長夫人和莊小姐面前，快丟臉死了！＂

孫開勛嘆了一口氣：＂回來好好跟他說。別氣壞身子。＂

毛羨時放下茶杯：＂得逼他趕緊把婚結了。否則不知道他跟招弟，要發展到什么地步。＂

正說話間，孫沁越自外頭回來，進門看見母親，自動來到跟前示好：＂媽，您回來啦。＂

毛羨時不搭理兒子，看了丈夫一眼。

孫開勛對兒子說：＂你先把莊小姐娶回家。之后，你跟招弟的事，我們就睜只眼，閉只眼。＂

孫沁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爸，您怎能這樣說？這樣對莊家，對招弟，都是不公平的。何況我跟莊小姐，才認識不到一年。＂

毛羨時打斷他的話：

＂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們做父母的，對你一再退讓。花費這么多心思，還不都是為你著想。你將來要接管生意，身邊需要一個對你有用的女人。＂

＂媽，招弟漂亮聰明、個性獨立，品行又好，最適合當我的妻子。她能成為我的左右手，幫忙經營我們家的生意。＂

毛羨時一臉無奈：＂奇怪，你那么會唸書，結果挑女人的能力，偏偏不及格。＂

＂招弟現在的成就，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得來。這樣的人，不是更加了不起嗎？＂

不知何故，毛羨時的腦海，閃過一個薛文華手提黑色公文包的畫面。

她大吃一驚，接著開始耳鳴，兒子的聲音，象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這感覺非常不舒服，她忍不住站起身。

孫沁越見母親站立不穩，趕緊扶住：＂媽，怎么了？＂

毛羨時瞪了兒子一眼：＂我只要聽到招弟這個名字，渾身就不舒服。你要讓我折壽，你就盡管去好了。＂

＂媽，怎么會有這種事？你跟爸，到底怎么了？＂

毛羨時氣得推開兒子，大叫：＂一個唱戲的，你在稀罕什么！＂

這一叫，聽力又恢復正常。

她自動降低音量，因為貴婦說話的聲音都不大：＂你到底怎么回事？變得這么固執！怎么講都講不聽。跟以前都不一樣了。＂

后面一句話，讓她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像中邪一樣！

＂媽，你兒子比她還不如。媽媽憑什么看不起她？＂

＂那個也只是比牛肉場歌舞秀好一點，能搬上臺面嗎？能拿去跟我們那些親戚炫耀嗎？不笑掉人家大牙才怪！誰不知道，窮人家才會把女兒送去學唱戲。你腦子糊涂了。＂

＂媽，那么有水平的表演，被你損成這樣？你說話公正嗎？我跟招弟的品格跟心靈，都是匹配的。這才是真正的門當戶對。＂

＂你存心要讓親戚看不起我們，是不是？兒子，你會讓人看不起的。到那時，你后悔也來不及！招弟能像我這樣忍氣吞聲嗎？她絕對做不到！她一定會跟你吵。吵得全家不得安寧！這樣的婚姻你也要？＂

＂婚姻是我跟招弟的事。為什么要這么在意別人的看法？我們又不靠他們吃飯。＂

＂除非你跟她搬去深山里，否則你永遠躲不過親戚的嘴巴。＂

＂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如果不能娶我喜歡的女人。我結婚做什么？＂

他在雙親的眼底，看見了痛心的責備和深深的失望，這是他一直努力避免的事。

對此，他深感痛苦：

＂從小到大，我都是依照你們的要求在做事。我對別人，甚至對我自己，從來沒有特別的要求跟期望。而招弟，是我唯一想要的，是我心中那份確實想要追求的理想。爸，媽，就這件事，只有這件事，你們讓我自己決定好嗎？＂

孫開勛帶著一抹無奈的神色：

＂如果你是別人的兒子，我頂多是當作笑話來看待。但我們就你這個兒子。我栽培你，花了多少心力？我不能任由你，把自己毀了。＂

孫沁越苦笑：＂跟招弟在一起，就能把我毀了？爸，媽，我實在不懂你們。＂

毛羨時接口：＂我也不懂你。＂

孫沁越對自己感到失望。

他恨自己，沒能力讓父母喜歡上招弟進而接受她。

在這攸關自己終身幸福的大事上，站在父母的對立面，尤其令他感到痛苦和悲哀。

＂如果用實力來決定地位高下，我是遠遠不如招弟的。她就是嫁給王子，也是夠資格的，何況我根本不是。＂

＂爸，媽，我們家，有到了必須靠兒子娶個部長女兒，才能存活的地步嗎？如果是，那為了這個家，我可以犧牲。＂

＂如果不至于，爸，媽，這是我的幸福啊。讓我自己作主吧。莊小姐只是一面你們想要的名門招牌。我不要娶一個招牌，我不會快樂的。＂

孫開勛感受到兒子的怨懟，同樣心痛：＂就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原來和和樂樂的一家人，吵了快一年。我們父子關系，怎么會演變成這樣？＂

毛羨時激動大喊：＂都是那掃把星害的！＂說完痛哭失聲。

孫開勛拉著妻子的手，輕撫她的背，輕聲道：＂你別激動，傷身啊。＂說著嘆了口長氣：＂孩子，我寧可你現在恨我，也不要以后看你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