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體焚燒過后的焦糊氣味兒仿佛還在鼻翼間揮之不去，謝含景陡然掉入一個旖旎夢境。

那個旖旎夢境里，有一個和她同名同姓的小娘子。

小娘子年芳二七，須臾間，夢碎了。

吵鬧聲從很遙遠的地方突然間到了近前，謝含景猛地睜開眼睛。

腳步聲匆匆，墨綠色的帳子突然間被掀起來，一張混著驚恐的臉出現在謝含景眼前：“娘子！”

“外面怎么了？”謝含景皺著眉頭，有些沒回過神兒來。

吵吵鬧鬧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河南王平暨自壽陽起兵，打下譙州，已經過了江，只怕不日便要到丹陽郡了！”那張臉的主人著急忙慌的將帳子掛在鉤子上，然后想扶謝含景起來：“夫人要婢子請娘子過去呢。”

謝含景皺眉。

她問的分明是外面現在怎么了，怎么她卻一直在避之不談？

自稱“婢子”的人謝含景認得，她在謝含景之前的夢境里見過。

她常常出現那個同名同姓的謝含景身邊，似乎本來就是在那個小娘子身邊伺候的，好像叫做桃李。

桃李給明顯還不在狀態中的謝含景套上絲履，又去取另一邊架子上掛著的衣裳。

忙亂間甚至間連明顯不是準備好了穿的都拿過來了。

謝含景好笑。

在桃李要給她穿衣服的時候制止了一下：“別著急慢慢說。外頭怎么了，阿娘叫我過去是為著什么？”

謝含景冷靜淡然的態度和慌慌張張的桃李形成了鮮明對比。

桃李一點也沒有被謝含景的淡定影響到，反而她因為覺得謝含景沒有意識到危險和嚴重性更加焦急了：“娘子，這不是小事。”

“……”謝含景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說什么好。

“天色尚且暗著，有什么事情要你這樣急匆匆的尋來，連一時片刻的都等不得了？！”謝含景臉色沉下來，“你方才說平暨已經過了江，不日便要到丹陽郡的話，我聽見了。可這不是還沒到嗎，你急什么。”

毛毛躁躁的。

這樣的人當初到底是怎么到了她身邊來做事的？！

可能是她臉上不耐煩的態度太過明顯，就連始終沉浸在恐慌里的桃李也不得不冷靜下來。

“可是娘子，河南王平暨是還沒來，可是萬一要是來了呢？”桃李分外憂心忡忡：“陛下當初沒有答應河南王，而今誰知會不會報復到我們頭上來。”

謝含景聞言愣了一下，才從腦子里把這件事情翻出來。

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平暨曾經向陛下求娶烏衣巷中王謝兩家的娘子，但讓陛下用他“配不上”給拒了。

無論是瑯琊王氏還是陳郡謝氏都是士族門閥之中的頂頂尖，平暨卻是寒門子弟建了軍功才升上來的，從門第上來說遠遠比不得。

此事便不要再提了。

如今平暨起兵謀反，難免不會遷怒到謝家頭上來。

陸夫人當然要早做準備。

這個準備中說不準便有一個是要早早收拾了細軟逃難。

若果然如此，那是要早些走。

天都沒亮，案上擺了一盞燈籠，除此之外全是昏暗的，謝含景不好辨別時辰，皺眉問了桃李一句。

“還早呢，婢子來之前看了滴漏，現下約莫是寅時二刻。”

寅時二刻……那也就是說平暨過江的消息怕都是人快馬回來告訴陸夫人的。

謝含景一邊想著，一邊已經穿好了衣服出門去。

桃李忙跟執了燈籠走在前頭：“娘子小心。”

院子里已經亂起來了，可謝含景現在顧不得管，只快步往陸夫人院子里去。

陸夫人派來請人的一個嬤嬤也跟著謝含景。

“母親讓你來之前可是說什么了？”她一邊走一邊問，神色間有顯而易見的焦急。

“夫人什么都沒來得及說，只叫我盡快叫了娘子過去。”謝含景走的太快，嬤嬤幾乎是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阿娘！”謝含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遠遠的就看見了陸夫人的院子。

整個上房燈火通明，幾個婢子來回進出，雜亂的很，顯見的屋子里的人也方寸大亂了。

謝含景這一聲像是平地里的一聲驚雷，直接就把陸夫人給炸出來了。

“秾秾來了？”陸夫人自己掀了簾子就要出來，謝含景快走幾步趕上去，扶著陸夫人的手臂：“我聽說平暨過江了？”

陸夫人點點頭：“夜半里來的信兒，說是昨日已經過了江。”

謝含景擰眉。

過了江緊鄰著的就是丹陽縣：“陛下沒有在丹陽設軍以拒敵？”

“設了的。”陸夫人憂心忡忡：“陛下命劉博實領平西將軍職，在丹陽設兵，可能不能守得住、守軍能守多長時候都還不知道。若是劉博實敗了，”陸夫人緊緊攥住謝含景的手，“秾秾，他再想往我們烏衣巷來，一路上可就不遠了。”

“阿娘你別急。”謝含景忍著手腕處傳來的痛感，安撫陸夫人：“便是平暨真能打過來，也還要一段日子，不必從現在就開始想著，想著”

謝含景到底還是沒有說出“逃走”的話來。

陸夫人自己何嘗不知，眼下她的樣子惶惶如喪家之犬。

可她能有什么辦法：“母親自己如何倒不要緊，只是你與弟弟妹妹們總要走脫了才是。”

她半夜把孩子叫過來就是為著這個。

丈夫謝出官至尚書仆射，總不會連幾個孩子都護不住。只要孩子們能早些進城找到郎主，必定能活下來。至少要比現在等死的好。

“我讓人去抱了弟妹們來，你一會兒趁著天還沒亮就先出城，記住了，出了城就往始興縣去。”陸夫人一會兒一個主意，自己已經亂了陣腳。

“阿娘。”謝含景好笑道：“您這到底是讓我們往哪里去啊。”

一會兒說是建康，一會兒又說是始興縣，別到時候又讓他們去南陳郡。

父親在建康，可是始興縣和南陳郡又都有族人在。陸夫人也開始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好、哪里能護住她幾個孩子的命。

可是幾個孩子中除了已經出仕的長子和早已出嫁的長女之外，剩下的都跟在她身邊，也不知道到了最后能活的下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