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欲與她多辯，直接了當地吩咐：“阿權呢？讓他趕緊收拾收拾帶縣主回去！”
“我不回！”公然唱反調的回音就像一只報喜的鳥雀，這飛飛那飛飛，快樂地旋繞在帥帳上方。
……
很多時候，突如其來的靜謐遠比沒完沒了的喧囂嚇人得多。
那兩個當值的赤羽衛最為苦惱，想看不敢看，想走又沒法走，恨不能縮成一顆不起眼的菜豆，免受波及。
文淵也吊著心思，主子不舍得殺是一回事，舍不舍得罰則是另一回事。
而身處風暴中心的小燭，在使盡平生膽色終于大逆不道了一把后，早就出氣多進氣少。
她不敢去看林沐濯的臉有多臭，也不敢想象真惹毛了對方能落得個怎樣的下場。
現在唯一能帶來希望的就是旁人口中他對她若有似無的喜歡……
他真的會喜歡她嗎？
“你們都退下。”
令人心驚的寂靜并未持續多久，將軍大人發話了。
小燭略一愣，抬腳跟上前方爭先恐后的步伐。
她邊揉搓著濕汗的掌心，邊暗自思量：這就是對她大不敬行徑的處理結果？
不應？不責？不糾？
看來白修羅果然……
“你留下！”林沐濯淡淡地說。
眾人腳步一頓，隨即明白“你”指的是誰。
于是無關人員都走了，小燭停在原地。
她是來釋疑的，不能膽怯！
如此自立自強一番，小燭咬咬牙，轉身面對林沐濯，卻見他重新拿起筷子，丟來一句：“布菜吧。”
聞者當即呆滯。
這情形跟她料想的很不一樣，既沒有繼續發難，也沒有互訴衷腸，倒凈想著吃了……
“是。”她喏喏地應下。
心思紛亂的人，基本沒腦子可言，更何況布菜對小燭來說是個熟練工，就算幾年不做，此時做來依然得心應手。
趁她忙碌的間隙，林沐濯突然問：“你覺得我有多喜歡你？”
一坨肉沫吧唧掉回盤子里，小燭瞠目結舌地看向發聲人。
“白先生……啊不，將軍……也不是，義兄，你說什么？”她語無倫次道。
林沐濯頓時臉如黑炭，語帶威脅道：“再這般胡言亂語，就把你的信用清空。”
這倒是，一句話，把他所有身份都給暴露個干凈，難怪他要殺氣騰騰的。
小燭立即收斂心神，穩定情緒，嚴陣以待地看著他。
林沐濯干脆挑明了問：“你剛才當眾頂撞我，不就篤定我喜歡你，不能拿你怎么樣嗎？”
她什么時候篤定了？這不明顯地試探嘛……
小燭張口就想反駁，可話到嘴邊，卻驀地一驚！
試探——
這個行為的前提不就是她也認為林沐濯很大可能是喜歡她的，不然她怎么敢去試探？
在此之前，她還記得那個叫霍蘭弋的，曾大聲嚷嚷著林沐濯對她的情意，可那時的她一個字都不信，甚至還把他看成一個瘋子。
時間再久遠一些，當年還在東陽的時候，大昌哥也明示或暗示過她好幾回，但她都不曾放在心上。
可現在怎么文淵一說她就信了呢？
小燭模模糊糊地想著，大約就是從發現暗格中的三件物什開始。
那三樣東西在別人眼中一文不值，卻被林沐濯珍藏在暗格里。要不是她誤打誤撞，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知曉此事。
白修羅就是林沐濯，林沐濯就是白修羅。
他在她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刻從天而降，救助她、收留她；又在她人生最絕望最無助的關口施以援手，一路悉心栽培，鼎力扶持，這才有了她如今的榮光和地位。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付出了這么多，給予了這么多……
小燭心頭逐漸清明起來：君待我至善，縱有遮瞞又何妨？
所謂喜歡與否，不過是小女兒家的婉轉心思，著實上不了臺面。
糾纏的結就此打開，她向林沐濯深深一拜，恭敬且誠懇地說：“義兄，小燭知錯了。之前是小燭想偏，致使言語失和，行止失度，還請義兄重重責罰。”
上一刻無法無天，下一刻恭順有禮，前后轉變這么快，誰能吃得消？
林沐濯滿眼狐疑地盯著她，就差把不相信三個字刻在臉上。
小燭退后一步，再次深拜道：“小燭這就跟阿權回將軍府去。然此處寒雰困頓，前路亦覆雪蒼茫，義兄定要保重自身，小燭會在府中靜候義兄歸來。”
林沐濯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不錯眼地說：“你不必走，就留在我身邊。”
這回換小燭迷糊了。
他不是不愿她待在這里嗎？
“我考慮了一下，如你所說，現如今城中災民遍地，朝廷救護不利，早晚釀出禍事。將軍府雖戒備森嚴，但兵力有限，若真有宵小來犯，我身在此地恐難以企及。”他話鋒一轉，語速極快，“上回公主府的事，一次足矣，我不希望你再受傷。”
說到這兒，小燭明顯察覺箍在腕間的力道更緊幾分。
她試著抽了抽手，林沐濯便陡地放開了。
然重獲自由那處卻全然未感輕松，反而生出一股火燒火燎之勢順著胳膊一路蔓延至胸口。
小燭狠狠按在發脹發酸的手腕上，拘著聲音道：“義兄思慮周全，小燭銘感五內。”
那晚談過之后，鎮國將軍與端敏縣主又恢復了兄友妹恭的相處模式。
營中將士們每每看見縣主不辭辛勞地為他們將軍烹制飯食，都會忍不住稱贊縣主體貼懂事人美心善。
一晃五日過去。
聽說涼城之內一片祥和安樂，受災百姓皆已安置妥當，不少在此次救災中表現突出的官員都受到了皇帝陛下的嘉獎或提拔，唯有林沐濯還鎮守在西大營。
小燭心生疑慮，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差錯。
她去問文淵，文淵卻神秘兮兮地說：“咱可不去趟那渾水。等著瞧吧，總會有好戲看的。”
第六日一大早，天色尚且昏暗，寂靜的軍營突然傳來騷動。
小燭聞訊梳洗打扮，等到了帥帳，只見宮里來的公公正在上馬車，赤羽衛上下簇擁著林沐濯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