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沈振軒聞言忽而將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摔,未喝完的茶水借著力晃蕩出來,星星點點灑落在桌子上,不一會兒匯聚在了一起,沿著桌沿滴落在地,一片洇暈。
此事多少是讓人吃驚的,雖說沈玉然是庶女,可有沈蔚然和沈易澤護著,這二小姐的名聲也是有分量的,旁人平日也斷不敢欺辱。
今兒個一聽,竟被生身母親責罰,沈振軒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并非不相信沈蔚然的話,可畢竟魏姨娘也是自己的枕邊人,雖說不若沈夫人那般貼心,左右也還算好,總也得聽聽她的辯駁。
“云彤,然然的話可有作假?”
沈振軒冷著眸看向魏姨娘,前門留了條縫,卷進來的細碎雪花沾染在她的衣襟上,她起身,伸手拂去了身上的碎雪,拉著沈易天直直的跪了下去。
沈振軒臉色愈發的難看起來,這一跪便是坐實了沈易天推嫡姐入水、魏姨娘責罰沈玉然的事情了。
“振軒,然然的話沒有虛假,玉然現今還未清醒過來,我已經做主讓她去了然然的院子,若是再在那遙春閣待個幾日,我老婆子可當真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沈趙氏狠瞪了魏姨娘一眼,可真是白搭了自家兒子想要扶正她的心意了。
“老祖宗,老爺……”
魏姨娘拖長了尾音,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沈蔚然素來厭惡她這股子惺惺作態的模樣,翻了個白眼抱著手臂靠在椅背上。
沈易澤緊皺著眉頭,瞧著自家妹妹這幅態度心中便也有了數,玉然必是受的委屈極大,不然沈蔚然也絕不可能將厭煩直接寫在臉上。
“是妾身被豬油蒙了心,沒管教好易天讓他不小心害大小姐落水,也不該責罵玉然,此是妾身的錯,還望老祖宗老爺莫要怪罪易天才是,都怪妾身。”
一席話倒是避重就輕的把沈易天的錯給摘了出去,一句沒管教好就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果真是疼惜兒子的好娘親呢。
“姨娘這話說的倒像是沈易天故意推我落水是您授意的一般,難不成姨娘現下就如此容不下然然了不成?”沈蔚然將手中冷了的湯婆子遞給了身后的碧桐,吸了吸鼻子,好是一副讓人看了都心疼的模樣。
瞧著沈蔚然這般,魏姨娘恨的咬牙,往日可從沒見這沈蔚然如此的牙尖嘴利,怎生落了個水就好似換了個人似的處處針對她?
嗓子有些發干,魏姨娘一時間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振軒,今兒個這事兒左右是要有個結果的,總不能委屈了然然和玉然。”
見沈振軒臉上的神色變幻莫測,沈趙氏自知他也是左右為難,雖說沈易天是庶出,可畢竟也是沈家的后,罰的輕了沈蔚然這里委屈,罰的重了自當是自個兒心疼。
沈振軒沉沉點頭,面上覆上一層冷意,有北風灌入前堂,孫嬤嬤趕著過去關上了門,將風雪擋在了門外。
手心手背都是肉。
沈振軒也多有為難,可看著自家寶貝女兒的樣子,他也是勢必要給個說法才能讓沈蔚然安心。
畢竟,沈玉然因著魏姨娘的責罰,現今還在臥床未醒。
“云彤,此事你莫要為易天說話,易天變成如今這般,少不了你的過錯!”
沈振軒開口,語氣不善,讓魏姨娘沒有來的打了個寒顫。
“如今他推然然落水,你倒是好,不僅不責怪他,竟是責罰起了玉然,怎么,現下你是覺得這個家該你來當了嗎?”
“老爺……”
萬萬沒想到沈振軒會說出如此嚴重的話,魏姨娘驚呼一聲,連連搖頭,跪在一旁的沈易天瞧著娘親這幅尊容,縮了縮脖子,蹭著地往后了幾分。
“爹爹想必是不曉得,姨娘那院子里的人,私下里可都叫上姨娘一聲夫人呢。”
沈蔚然算得上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主兒,這會子的添油加醋可無異于火上澆油。
果不其然,聽到這話,沈振軒的眸子一沉,冷冷的看向了魏姨娘,竟敢私下里讓人稱她做夫人?果真是藏了不可言說的心思。
“老爺……老爺您聽我說,妾身萬萬沒有想當夫人的心哪老爺,妾身只想陪在老爺身前,可絕非有那些不應當有的心思啊……”魏姨娘算是急了,啞著嗓子喊道。
“打今兒起,你就帶著易天在遙春閣莫要出來礙人的眼了,既是你想做夫人,便讓你院子里的人叫你夫人吧!玉然就同然然在莞亭苑住下,左右你也瞧不上玉然,便也不需要你照料著了。”
沈振軒鐵青著一張臉,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想給魏姨娘。
“沈易天推嫡姐落水,心思歹毒,家法伺候。”
沈振軒微微瞇眼,轉頭看向身后的管家沈忠:“請家法來。”
沈家自發跡始,便立下了家法,供奉在沈家后院的祠堂中,名為家法,實則是二尺長的紅木削成十幾層薄片,上涂清油,受罰者需趴在長凳之上,便有人手執家法,用力打向臀部,如宮中杖刑一般,卻比杖刑更為讓人疼痛難忍,雖說是薄片,可十幾層層層疊疊落下,震得人骨頭都酥了,沒個月余大多是下不了床的。
“老爺,別!求求您了老爺,別請家法,易天還年幼,怎生受得了家法的懲罰啊!”魏姨娘匍匐著跪行到沈振軒身前,抬手拉著他的衣襟,滿臉的淚水,“老爺,您發發慈悲吧……”
“老祖宗,求求您,求求您別讓老爺請家法……易天是您的親孫子啊,您行行好吧老祖宗……”
沈趙氏厭惡的看了她一眼,扭頭道:“難道那冰天雪地里,我的然然就活該在冰水里掙扎?難道玉然就活該讓你罰跪在深更半夜的大雪之中?”
魏姨娘動了動嘴,可霎時像是吞了整根茄子一般,全然說不出話來。
“爹爹……爹爹易天知道錯了,您就放過易天吧爹爹……”
沈易天好似才反應過來是要懲罰他,看到沈忠手里剛請來的家法,登時哭出了聲音。
沈蔚然冷眼看著這一切,竟沒有半點欣慰的感覺,甚至對魏姨娘與沈易天的恨意更加深了幾分。
她記得清楚,當年她落水之后,沈趙氏一心想為她主持公道,可她害怕生出事端,又加上魏姨娘虛情假意的噓寒問暖,她竟真的覺得她是真心將自己當女兒的,雖說按著禮數魏姨娘當喊她一聲大小姐,但她久久沒有得到過母愛,還真把一顆心都給了魏姨娘,誰知最后換來的卻是她無法接受的真相。
最終沈易天沒有受到責罰,魏姨娘竟因著照顧她照顧的周到而被沈振軒給扶了正,只是不想,沒過幾日,沈玉然便撒手歸西了。
沈蔚然忽然生出一種悲哀之感。
見沈蔚然神色異常,沈易澤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是做什么不開心了?”
沈蔚然轉頭,搖頭一笑,“哥哥多慮了,我可沒有不開心,只是我在想,這家法若是落在沈易天的身上,姨娘會不會不開心因此而更怨恨我?”
她聲音糯糯的,臉上還帶著幾分清淺的笑意,目光落在魏姨娘身上,眉頭一挑,似有嘲諷的意思。
魏姨娘咬著嘴唇,狠狠剜了沈蔚然一眼,她可真是提防的太不夠了,竟然讓這死丫頭在她眼皮底下裝模作樣了這么久都沒發現!
沈蔚然收回視線,小手在毛領子上輕輕磨蹭著,眼瞧著管家沈忠高舉著家法,身后跟著兩個小廝抬著長凳,看來這是要來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