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嫣紅覺得她好累,比去田地里揮舞鐮刀割一天稻子還累,胳膊腿都好似不是她的了,想動一動手指頭都要用上渾身的力量。但不能老躺在這里啊,她努力地想要坐起來。當她在跟自己較勁時,有一雙手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扶了起來。
她抬頭看看趙清河一張緊張的面孔,微微笑笑,說:“沒事了,我想喝點水。”
“大夫說現在不能喝水。再躺下休息一會吧。”趙清河看著她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心里一陣抽搐:如果她是一個人過來,該有多么可憐!
“還是回家躺著吧,踏實!”她說著就要下床穿鞋,這張床是大夫給病人扎針用的,高高的,要下到地上才能穿鞋子。
她剛一動身子,趙清河就摁住了她的肩膀,聲音嚴厲地輕聲說:“別動,我給你穿!”
她看著他彎下腰,大手握住她的腳,細心地為她穿上鞋子,系好鞋帶。有這樣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他的妻子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了嗎!真幸福啊!她暗暗的想。莫名的,她鼻子有點發酸。
她被他扶著下了床,腳站到地上,還是有點疼。
老大夫說,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一點都不疼了,恢復兩三天就好了。并一再叮囑:這兩天還是盡量少走路,多休息吧,而且以后也要注意運動不要過量,過猛。鍛煉身體是好事,但應該知道什么事都是過猶不及的。
李嫣紅點頭贊同。
李嫣紅在趙清河的攙扶下走出門診樓,便要推開他。這種溫暖的慰籍太過誘惑人,她怕自己被吸引,她怕自己會沉淪。但趙清河固執地不肯放開她,他臉上的表情平靜,他的聲音也平靜:“嫣紅,不要讓我太過心疼你,好嗎!”
李嫣紅看著已經收斂了熱情的太陽,眼圈突然就紅了:她曾虔誠的期望,擁有一個幸福溫暖的家,有一個疼愛她的丈夫,但她怎么都沒有想到,婚后的她真正變成了一個人,一個人穿行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一個人帶孩子,孩子生病一個人帶他去看,自己生病也一個人去看……在別人眼里,外表柔柔弱弱的她竟然是這么堅強的人。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得不堅強啊。那個和她結婚的男人,婚后把他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征服”外面的精彩世界了,一年難得在家呆幾天。都說媒妁之言的婚姻可靠,可哪里可靠了,結婚十二年,她守寡一般過了十二年……
坐在趙清河的車里,李嫣紅咬著嘴唇盯著車窗一路無語。
趙清河專注開車,一樣一路沉默。
車開到嫣紅住的樓前,她說:“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我自己進屋!”
“好!”趙清河說,“回去躺床上休息,睡一會再吃東西。”
看著趙清河開車離去,李嫣紅轉身慢慢回去。打開屋門進屋,坐在床上。將自己的生活思來想去,覺得自己的半輩子過的真是窩囊極了——三十五歲了,依然像剛來到這個世界一樣,赤赤條條,一無所有!
她自認為她自己,樂觀善良,不懶惰,長相不差,身材也不壞,哪一點就不配擁有一個幸福的婚姻——但她就是有了一個不幸福的婚姻!
她恨楊元釗。楊元釗大專學歷,畢業后到離家遙遠的城市打工,在那里找了個女朋友。女孩子不愿意跟他到他的家鄉生活,他父母也不同意他找外地女孩。他的親戚就給他介紹了李嫣紅。
然后,他們就結婚了。
李嫣紅恨他,你既然心里住著別人,就不要在家鄉相親又結婚,你這樣害人害己,有什么好處嗎?李嫣紅想離婚,卻不是因為面子就是因為孩子而擱置了——反正楊元釗常年不在家,就當他們已經離婚了吧!
這一個春節,楊元釗像往年一樣回家過年,像往年一樣抱怨嫣紅沒把孩子教育好,說孩子不夠懂禮貌,說孩子學習不夠好。不可避免的,他們又發生了爭吵。李嫣紅崩潰大哭,十歲的楊陽用小手把媽媽臉上的淚擦干凈,說:“媽媽,你不要跟爸爸過了。我們班的小浩就是跟媽媽一起過的,過的就比我們好!”
李嫣紅頓時愣住,她驚覺到他們這樣的家庭環境已經影響到了孩子,孩子已經在他們的爭吵中受到了傷害,不能再這樣將就下去了!
她提出離婚。楊元釗拒不離婚。
可這次的李嫣紅一反常態,鐵了心的要離。楊元釗無奈,轉過身拼了命的跟她爭奪孩子的扶養權。那些天,家里一片烏煙瘴氣。
楊陽用大人的語氣對她說:“媽媽,我跟著爸爸過吧。我每天都會想著你的,等我長大了,我就去找你!”
李嫣紅離婚了,孩子跟著他的爸爸生活在了新城區,她搬回了舊房子。
正在她神情恍惚時,手機鈴聲響起,她看向床頭柜上的手機,“海晏河清”四個字亮閃閃一跳一跳的,她接通了電話。
“腿好點沒有?吃飯了嗎?”趙清河關心的聲音傳來。
屋里的光線已經暗了下來。
“睡著了,你要不打電話,我能睡到明天早上。”李嫣紅突然想起,看病的二百一十塊錢還是趙清河出的,“那個,扎針的錢,我怎么給你?”
趙清河沉默一會,說:“你還是照顧好自己吧,這段時間就不要去跑步了,最好請兩天假,好好休息休息。……錢,改天請我吃飯吧!”
“……好!”她不知道還要說什么,沉默下來。趙清河也不說話,但他的呼吸聲卻清晰的傳來。
“……掛了吧,我還是想睡覺。”
“好,明天抽空去看你!……好夢!”
李嫣紅掛斷電話,在黑暗中瞪著眼睛發呆,想起在醫院,她意識飄忽的時候,耳邊輕柔的聲音:“紅紅,我們可不可以再談一次戀愛!”
她不確定,是趙清河的確在她耳邊說過這句話呢,還是當時只是她做了一個夢。
她的心卻是一陣狂跳,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獨寂寞之感在黑暗中滋生,如同漲潮的水般向她涌來,劈頭蓋臉地把她埋葬!她喉頭哽咽!
第一次,離婚后的第一次,她情不自禁地放聲痛哭,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住,在被子下面嚎啕痛哭——
她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場,然后將所有的過往統統埋葬,重新開始下半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