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安無事。
直到小太監(jiān)告訴她皇帝出了天花,情況不好,讓她去看看。
她被包著三層外三層之后進了御和殿西殿。
他看上去就只剩一口氣。
“如果朕駕崩,璟瑄你會如何?”
陸璟瑄沒有像等在門外的皇后和妃嬪那樣哭哭啼啼,說什么萬壽無疆的鬼話。
只是毫不猶豫道:“臣會輔佐康王殿下登基。”
大逆不道之語。
皇帝還沒有駕崩,就算駕崩,也應該是由太子登基,即便沒有太子,也應該是從諸位皇子中選擇一位身份最為尊貴的繼承大統(tǒng)。
怎么能輪到皇帝的兄弟呢?
可是他笑了。
只問了:“為什么?”
“國賴長君,陛下諸子年幼,即便有天資聰慧者,到底心智未成,恐難以掌控朝局。康王雖然不及您,但他追隨您多年,七八分總是夠的。”
“那朕的諸位皇子又如何打算呢?”
“幼子登基,有權傾朝野的皇叔,還有顯赫的外戚,內(nèi)宮還易為宦官所掌控,這種情況陛下要擔心的似乎不是皇子的安危,應當是江山社稷的安穩(wěn),三國之禍若是重演,怕是皇家列祖列宗都不能安息”
正如唐代玄宗,其嫡長兄宋王,明明有身為嫡長子的尊貴身份,卻自知資質(zhì)平庸,無法與玄宗相爭,主動退讓,才得以善終。
長孫叡嘆道:“五弟,并不是這樣的人。”
陸璟瑄道:“康王殿下如今或許不是這樣的人,但人是會變的。”
“他已然明白,當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愛人受盡折磨,死無全尸,或許是因為他不是那握有最高權力之人。”
長孫叡喜歡陸璟瑄,康王喜歡語嫣。可長孫叡是皇帝,他要保住自己心愛之人,就只能大義凜然地犧牲別人心愛之人。
若是康王易地而處,不論語嫣是什么身份,他都會保住她。
她說得對,在皇家,再惺惺相惜的兄弟之情,也會因為對權力的欲望而隔閡,更何況他終究是殺了他的愛人。
長孫佑不是不恨,但總感念長孫叡對他當年對他扶持之恩,更是為他除去了害死生母的晴太妃,為他的生母恢復了身份,給了死后榮光。但對長孫叡的孩子,他會如何,可就不一定了。
他的五弟,自他登基以后再未曾叫過他一聲三哥。
自語嫣死后,五弟雖然一樣盡忠,不過對待他更像君臣不像兄弟了。
他心里是有不甘,恐懼,和害怕的吧。
怪不得人人都要想要做皇帝。
“有長公主在,朕無需擔心。”
“陛下愛惜我,但康王殿下并不會。于朝局而言,我終究是名不正言不順,受制于君王。”
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不論將來如何,我必定,拼盡全力保住諸位皇子公主此生平安。”
他忽然猛地咳了起來,陸璟瑄扶他起來,喂他喝藥湯,幫他順氣。半晌,他說:“你如何能做到?”
“康王心思如何不可預料,諸位皇子的生母也是各有謀算,朝臣們更是忙著結黨站隊,陛下能信的,好像只有我了。”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許將來朝政無能為力,保住幾個人,她還是能做到的。這一點,長孫叡也很清楚。
“語嫣——朕是沒有做錯,但朕知道,朕終究是傷了你的心,如今,你能原諒朕嗎?”
“我已將語嫣遷入我陸氏忠烈祠,受后世百姓供奉。想必,康王殿下看在語嫣的份上,總要給陸氏幾分面子。”
終究還是不肯原諒他。
不肯原諒,卻愿意用一生來報答他的恩。
“陛下,您其實——管不了身后之事的。”
縱橫一世,籌謀萬世,終究是不能的。
陸璟瑄雖說沒說幾句吉利話,但還是留在了御和殿,拿著那些云齊留給的醫(yī)術,用著云齊教她的,想辦法讓皇帝舒服一點,旁人不敢靠近皇帝,她無所謂,穿上病服來來回回照顧他。皇帝到底吉人自有天相,挺了過去。
他知道陸璟瑄對他好,是在報知遇之恩,不是男女之情。
皇帝病愈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先帝懿懷太子和怡貴妃重新修建陵寢,追封怡貴妃為皇后,并派人秘密將云齊的尸骨和衣冠牌位遷入懿懷太子那座空著的陵寢。
或許是經(jīng)歷了傷悲,終懂得了慈悲。
他們都是。
那晚,陸璟瑄竟然拿著自己親自做的糕點來謝長孫叡。
玉露糕,淡淡綠豆香,口感松軟,雖沒有“白玉”般通透,卻有“青玉”之厚重。正對長孫叡的病癥。
長孫叡驚喜道:“你會做點心。”
陸璟瑄道:“從前哥哥會做,后來語嫣會給我做,現(xiàn)在他們都不在了。”
長孫叡有些尷尬,但這畢竟是她主動靠近自己。
長孫叡沒有說謝謝,只是很認真地吃起了她送的點心,而且吃得干干凈凈,一點都不像帝王用膳。
陸璟瑄沒有絲毫波瀾,就好像真的只是心血來潮慰問一下大病初愈的他。
當他提出要親自送陸璟瑄回長樂宮的時候,陸璟瑄還是拒絕了。
大致就是說一些讓長孫叡保重身體,自己完全可以獨自回去。
雖然這也不是第一次了,而是每次,陸璟瑄離開御和殿都會拒絕長孫叡相送。
畢竟人家是帝王,和她又沒有什么私下的關系,也不會死纏爛打硬要送她回宮。
但往后長孫叡與陸璟瑄來往又如從前,常常以國事之名來長樂宮,想盡辦法送她禮物討她歡心,她也都未見欣喜。
似乎一切又回去了。
那天,長孫叡看著滿屋子的金晃晃地財寶,簡直不敢相信是進了長樂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