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在世時常說，你若是能得你姐姐的一半才華，就是趙家的福氣，可福氣終究是趙家的，不是我的姐姐趙漫的。

我和姐姐趙漫年紀相差一歲，秉性卻是天差地別，她雖不是皇家貴族，卻是京城一等一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十歲時僅一曲《春江花月夜》，便賽過了一眾京中貴女，自此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她名滿京城的時候，而我，趙家的小女兒趙夭，還是個只會看話本子的小姑娘，至于琴棋書畫，更是一竅不通，對此，阿娘甚是在意，為我請來了天下圣手做老師，更有姐姐這樣的大家時常在旁鞭策。

如此折騰了半年，我才勉強能彈完《高山流水》，阿娘終于心灰意冷，覺得我不是這塊料，自此，全身心都付在姐姐身上。

可姐姐還是沒能為趙家帶來福氣。

大理寺的官兵闖進趙家的時候，我第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帶頭的人，大理石少卿許佑，如果沒有這件事的話，或許明年，我就能喝到他和姐姐的喜酒了，可世事總是這樣陰差陽錯。

父親一身為人正直，即便只是個五品京官，也是全家人視為楚翹的榮光，然而大理寺帶來的罪狀卻是“貪污”。

姐姐一生將父親視為榜樣，自然是不信的，直到官兵從父親書房的密室里抬出一箱又一箱的證據時，她才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父親囫圇入獄后，家中財產全部沖公，無奈之下，阿娘只得帶我和姐姐將身上的首飾當了。

三人在東市的巷末租了間僅能容身的屋子，隔壁是家買豬肉的，每日天還沒亮，剁骨的聲音便清晰無誤的傳了過來。

阿娘心中惦念著父親，又怕聽到什么不好的消息，自此一病不起。

期間，我看到姐姐偷偷去許府找過許佑一次，兩人不知說了什么，最后鬧得不歡而散，此后，姐姐便再也不許我提起這個人。

阿娘的病越來越重了，甚至片刻都離不開人，那天，我揣著僅有的幾枚銅錢去買菜的時候，沒走幾步，就看見紛紛細雨里的許佑。

衣服都打濕了，想必是站了許久，看見我以后，他才步履僵硬的走到我面前，從懷中摸出一個香囊遞了過來。

我將信將疑的接了過，憑著手感就知道里面裝的是銀錢，而且數目不小。

我心里謹記姐姐的話，自是不能要他的東西，將香囊遞還給他時，他沒有接，只是說了一句：“別告訴她。”就連聲音都是嘶啞的。

隨后便消失在了煙雨紛紛的巷子里，我握著手中殘留余溫的香囊，心想著，這個人也沒有姐姐說的那般不堪。

縱使有了銀錢看病抓藥，阿娘還是沒能熬過去，連父親的最后一面都沒能看到。

我和姐姐用最后的銀錢請人看了一塊好地方，兩個人一起將阿娘背過去的，就連牌位都是姐姐自己寫的，兩人在墳前磕完了頭，還未起身，姐姐一口血就吐了出來。

我知道她心高氣傲，自然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阿娘在世時，她還能勉強撐著，阿娘去了后，她連最后的支柱也倒下了。

那天，我出門買菜的時候又在巷子里看了許佑，他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衫，看起來比上次消瘦了許多。

和之前一樣，他將銀錢交到我手里，并叮囑我不要告訴姐姐。

不同往常的是他沒有立即離去，而是猶豫了許久才道：“趙大人后天就要問斬了，她身體不好，你別跟她說。”

聽到他的話，我心里一陣一陣的疼，許久才咬牙點頭。

那天，我給姐姐抓了一副藥，回去熬了半個時辰才熬好，端到她床前的時候，結果她看都沒看就直接打翻了，指著我罵道：“趙夭，你要是再拿他的東西，就別說是我趙漫的妹妹，我趙家沒有你這樣的軟骨頭。”

我想，姐姐大概忘了，趙家從父親入獄的那一刻，早就沒有什么骨氣了。

我將地上的碎片一點一點的撿了個干凈，姐姐靠在床邊，喘著粗氣看著我，許久才溫和道：“阿娘在世時我不怪你，但我，受不的他一針一線。”

看著床上發髻凌亂的姐姐，仍然傲骨錚錚，不管何時何地，她都是名滿京城的趙漫。

不像我，能活下去就可以了。

父親行刑的那天，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他跪在臺上，不過短短三月，就已經憔悴的不成樣了。

縱然人群擁擠，但他還是看到了我，眼里有過一絲欣慰，隨后，目光又在人群里尋找了許久，也許是沒見到想見的人，便垂下了頭再也沒看過我一眼。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在他心里竟是這般無足輕重。

人群散盡后，我站在原地傷心了許久，許佑以為我是在為父親難過，所以溫聲安慰了許久，其實，我那時并非全為父親難過的。

父親的事我一直瞞著姐姐，但她還是知道了，那天，她抓著我的手，眼睛里滿是怨恨：“夭夭，為什么不讓我見父親最后一面，你就那么恨他嗎？”

父親雖然時常冷落我，我心里雖存了怨，卻從未恨過他，若換成我是他，也會偏向姐姐的，心知肚明的事，習慣了也就好了。

我想向她解釋，可她不愿聽，自那以后，她也很少搭理我，更不會聽我說這些了。

姐姐是精心培育出來的名花，雖然傾城，卻受不得風吹雨打，一落千丈的人生境遇，將她壓的喘不過氣來。

臘月二十六的那天，下了好大一場大雪，姐姐突然說要見許佑。

這是她自那以后第一次主動和我說話，我自然不敢怠慢，冒著滿天大雪跑到了許佑的府上，將他帶了過來。

他們在屋子里聊了很久，我在門外轉了好幾趟都是房門緊閉，正是無聊時，突然看見隔壁屠夫的院墻外冒出可一枝紅梅，鮮艷極了。

也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直愣愣的就去敲了人家的門，開門的是個美貌婦女，我結結巴巴的說明了來意，對方便十分熱情的將我迎了進去。

剛進門就撞上了那家屠夫，高高大大的很嚇人，再加上每天聽他剁骨的聲音，當即就嚇得直哆嗦。

驚嚇中，只聽得婦人教訓道：“拿著刀干什么，看把人給嚇得。”

只見屠夫憨厚的笑了兩聲，趕緊進去將刀藏了起來，隨后按照婦人的指示，給我折了一支開的最好的梅花。

回到院中，姐姐的房門還是緊閉著，我只好拿著梅花在門外等。

不多一會兒，門便來了，只見的許佑臉色極為難看，一雙眼眶也是紅的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