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這是一棟有些年月的小樓,樓前一片碎石鋪就的院子。林懷秋就躺在院前那張躺椅上,雙眼微閉著,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想著心事。只有那張老舊的躺椅,在輕微的搖動中,不時發出吱呀的一聲。
院外門前,一個背著行李的瘦高年輕人輕輕叫了聲:“林阿姨”。
林懷秋睜開眼,從那柔柔微黃的暮光中看過去,恍惚間便是高玉廷站在那里,神情間猶豫不定。林懷秋過去開了門,挽著他的手說道:“站在門外干什么?行李都帶著了,你真的要走了嗎?便是真的要走,也進來,我還有好些話想跟你說說,在這里等你都等得我睡著了呢。”
年輕人由她拉著手進了屋,剛要開口,林懷秋忽然回頭,把年輕人從頭到腳的一番打量:“你不是玉廷,你是誰?”
年輕人說道:“林阿姨,我叫高念秋,我是高玉廷的兒子。”
“哦。玉廷的兒子,你倒是和你父親長得挺像的。你父親呢,他還好嗎?”
“我父親,去年就去世了。”
林懷秋一愣,渾濁的雙眼更加的黯淡了,疲憊地靠著沙發嘆氣道:“老的老,病的病,死的死,一輩子就這么過完了。”
“我父親一直都很掛念您,雖然他從來不說。直到去年他過世前交代我,一定要回來看看您。”高念秋看著眼前這張蒼老的面孔,努力在腦中勾勒她年青時的模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她,才會讓父親記掛一生。
“哎,真難為他一直掛記我。”林懷秋彎著腰,把臉埋在雙手里,幾縷垂在額前臉畔的灰白頭發不定的飄動著。
高念秋有些手足無措:“林阿姨,您????????”
林懷秋抬起頭,拭了拭眼角:“我沒事。你先上樓去休息一下吧。上樓左手第一間房,以前你父親在這里的時候就住那里。吃飯的時候我再叫你。”
高念秋知道自己的出現,讓這位林阿姨勾起了太多的回憶,而這些回憶里又有多少是她根本不愿去觸碰的呢?
高念秋輕輕起身上樓,房間很干凈整潔,一應物件也都齊全,倒像是有人經常住著經常在收拾一樣。放下行李,推開窗,窗外樓下是一片花圃,有開著的,有枯了的,原本極為平常。偏偏就在那一片平整地勢中,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土包,略顯突兀。
也確實累了,高念秋靠在床頭便沉沉睡過去了,不知過了多久,林懷秋來敲門叫他吃飯,這才醒過來下樓。
桌上擺了簡單的兩個菜,兩副碗筷。高念秋自然的在林懷秋對面那副碗筷面前坐了下來。林懷秋卻擺了擺手說道:“那不是你的位置。你瞧我,忘了把你的拿出來。你再去廚房拿一副碗筷吧。”
高念秋心中不解,卻還是再去廚房拿了一副碗筷出來。飯桌上的氣氛安靜地有些詭異,看著那副空碗筷,高念秋終于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林阿姨,我聽我父親講過,應該還有一位張叔叔跟您一起,這副碗筷,是給他準備的嗎?”
“這是給你父親準備的,不記得多少年了,每一餐,我都給他放一副碗筷,就好像,我就不是一個人在吃飯了。”
“那張叔叔呢?”
“他倒是還沒死,只是病了太久,不能下床,我等下還得給他送飯呢。對了,你母親呢,她好嗎?”
“我母親很早就去世了。”
“你父親母親感情好嗎?”
“我母親很愛我父親,我父親也很愛我的母親,可我知道,我母親在我父親心里應該只占一半的地方,另一半,他用來放您了。要不然,他也不會給我取名叫念秋。”高念秋輕輕地說著,心里卻又心疼起母親來。他知道,哪怕母親再怎么愛父親,可自己的這個名字,還是會不經意的刺痛著她。
林懷秋喃喃地說道:“念秋,念秋,你既然走了,又還念著我做什么呢。”林懷秋看著那副空碗筷出神了半天。
“林阿姨。”高念秋叫了一聲。
林懷秋回過神來:“你慢慢吃,我給你張叔叔送飯上去。”
高念秋放下碗筷說道:“我是不是也應該去見見張叔叔。”
“他不喜歡見生人,再說,今天也晚了,改天吧。”林懷秋上到樓梯,回過頭來看樓下的高念秋,那便是當年的高玉廷呀。多少年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這時間也長得太可怕了。
平復了下心情,林懷秋推開臥室的門,蒼老的臉上在門開的瞬間浮起了溫柔。靠在床頭的張耀宗一臉病態:“家里來客人了?”
林懷秋坐近床邊,端起飯菜喂張耀宗:“對呀,說出來,也許你都不相信。”
“哦,我猜猜是我認識的嗎?”難得在林懷秋眼中看到那種難掩的高興。
“算認識,也算不上認識。故人之子。”
“莫非,是玉廷的兒子”張耀宗有點驚訝。
“還真讓你猜著了,就是玉廷的兒子,玉廷讓他回來看我。”
張耀宗看著林懷秋笑道:“看來不光你掛著他,他也很掛著你嘛。”
林懷秋臉上竟泛起一絲羞紅:“你倒是盡會胡說,我這天天照顧你,哪有時間去掛住別人。”
張耀宗眼中滿是溫柔:“你這頭發都白完了,卻還沒學會撒謊呢。沒關系的,你心里有他,我心里也有他,我時時還想著他呢。”
林懷秋滿滿一勺飯塞進張耀宗嘴里說道:“你就逗我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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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姨,我叫高念秋,是高玉廷的兒子。”
黑暗中,林懷秋驀地驚醒,喃喃道:“我怎么忘了,我怎么給忘了。”穿衣出房就去敲高念秋的房門。
高念秋睡眼惺忪地開了門,林懷秋一把抓住他問道:“你不是玉廷的兒子,你究竟是誰?”枯瘦的手竟然勒得高念秋手腕生痛。
“我,林阿姨,我是高玉廷的兒子,我叫高念秋啊。”高念秋剛說完,林懷秋拉著他走到窗邊,指著樓下花圃里那個小土包說道:“你怎么可能是玉廷的兒子,玉廷三十年前就死了,是我親手把他埋在那里的。”
“怎么可能,林阿姨,您一定是記錯了。”
“你跟我來”林懷秋的手上居然有莫大的力氣,拉著高念秋到了花圃,扔給他一把鋤頭,指著土包說道:“你不信就挖,這下面就埋著玉廷。”
高念秋雖然不信,但心里卻是不由得冒氣一股寒意,這小土包下面莫非真的埋著人?“都三十年了,哪怕這下面真有人,也只剩幾根白骨了,又怎么能證明是我父親?”
“我叫你挖”林懷秋大聲叫著。高念秋也想看看這下面究竟埋著什么,如果真有白骨,又會是誰呢。
小土包很快被挖開,什么都沒有。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林懷秋目光散亂,跌坐在地。高念秋扶著她輕聲說道:“林阿姨,您別胡思亂想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林懷秋仍自喃喃地道:“怎么會這樣,明明在這里的”。高念秋扶著她,只不知她是冷還是怎么,瘦削的肩抖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