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靈第一次走進了周星瑯原來住的院子。
與主院隔著一小片竹林,竹林掩蓋了這里的破舊。
竹籬柵欄把院子圍了起來,依舊是青磚紅瓦的房屋,卻因年久失修,顯得有些破舊,院子空曠,甚至還有別人屯的柴火亂七八糟地擺在那里。
少年牽著她的手走進去。
屋中僅一床一桌一柜,雖然干凈,但比起擁有翡翠屏風、紅木躺椅、緋色紗幔、西域熏香的她的房間,就顯得寒酸了。
作為堂堂吏部侍郎唯一的子嗣,被這樣苛待…
她也沒有說什么,只是平靜柔和地望著他,示意他看一看有什么需要帶走的。
周星瑯還是有些不自在,微冷的面色有了與年紀相符的少年氣,他抿了抿唇。
“我…我去拿些衣服…”
她又拉住了他的手,少年疑惑看她。
“衣服就不必了,我會遣人給你做新衣…一些日常用品都不用拿,和你回來是想讓你看看有什么很重要的東西要帶過去。”
少年想了想,跑到柜子里翻出了一雙新做的靴子來。
“不是說…”
“母…母親,這是綠蘿姐姐給我的靴子?!笔呛苤匾臇|西。
是最初的溫暖。
她心軟了軟,竟真的有了做母親的感覺。
……
慕容靈把周星瑯安置在了暖春院的偏閣中。
在把他送到房間之時還特意叮囑,“不要感到拘謹,平日里不需要請安,但如果你想見我,隨時可以來?!闭f罷,就帶上門出去了。
她正要回到自己房間,在走廊上卻發現一批陌生的侍從在她院中,有男有女。
“你們是干什么的?”
“回夫人,是大人派我們來伺候您?!逼渲幸粋€年齡略大的侍女回道。
慕容靈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這分派婢女家仆來她這院子,一是周平夫可能被她這幾日的做戲感動到了,來關心關心她這發妻;二是有人怕她收養周星瑯有什么其他企圖,派人來看著她,也來監視周星瑯。這其中…恐怕也有林敏兒的人吧…
她的目光劃過那一個個人,竟然給人以莫名的壓迫感。
有的人目光躲閃,有的人面不改色,有的人低頭頷首、唯唯諾諾。
她挑了兩個面容憨厚、不躲不閃的家仆去照顧周星瑯。另外把那個年齡較大的婢女指為了內室婢女,其余人都被派去做些灑掃的粗活。
其實她并沒有想做什么,但是被人監視的滋味本身就不好受。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奴婢春雪。”
“嗯,以后綠蘿不在的時候,你就跟著我吧?!?/p>
“是?!贝貉┑皖^。
“抬起頭來讓我瞧瞧。”
春雪聽話照做。
年紀與她相仿,看面容和她剛才的舉動就知道此人精明能干,世故圓滑,若能真正為她所用,那必然會讓她在這個世界好過很多。
她面色愈發溫柔,溫聲軟語,“一看就是個干凈的人兒,在我這兒不必太過拘謹…沒什么事的話,你先退下吧。”
“是。”
綠蘿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她身后。
看著春雪退出去了,就委屈巴巴地看著她,“夫人,綠蘿哪里做得不好嗎?”
她摸了摸小婢女的頭,低聲哄她:“你做得很好啊,不過,我怎么舍得讓綠蘿一個人辛苦照顧我呢?有人幫你分擔一下不好嗎?”
綠蘿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下一秒就會撲上來抱住她一般。
她暗自得意,夫人對我真好,夫人還是最喜歡我~
春意越來越濃,繁花一簇一簇地盛放,又一朵一朵地凋落,葉子由嫩綠慢慢變深,陽光燦爛耀眼,照在人身上有一種濃濃的暖意。
家宴過后,她每天在院中侍花弄草,偶爾她的夫君會來看她,年輕的管家也時不時過來匯報一些賬目和府中雜事,不需要她費心,管家就會把最有利于她的方案提供給她,她只需點頭便好。
這古代的日子,除了沒有手機網絡供消遣外,還是很輕松愜意的。
系統被她屏蔽了,只有需要它的時候它才會出來冒泡,所以慕容靈竟真的感受到了一種古意和寧靜。
她正在案前站立,手中握著一只狼毫,筆墨在宣紙上氤氳開,一副山水畫隨著她落筆而緩緩形成。
題字:“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p>
若此時有人看了她的畫和字,定會驚訝于她的水平之高,若這副畫傳到后世,絕對是被掛在博物館的名作。
可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想毀掉這副可流傳千古的名作。
還沒來得及動作,一只手便把她畫好的畫拿走了。
抬頭看去,是她的夫君啊。
他修長的手指捏著雪白的宣紙,目露贊賞和驚奇,顯然覺得這副畫十分賞心悅目。
“蕓娘,我竟不知,你畫工如此之好,還有這題字…恐怕連我的書法都不及你十一?!?/p>
“還有這意境…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妙啊…妙啊…”
女子謙虛低頭,“夫君謬贊了,我一屆婦人,怎么比得上夫君?”
周平夫曾高中狀元,又一直做到了吏部侍郎,文采斐然,處世圓滑,他雖然薄情寡義,但對于他欣賞的人,那是十分偏愛。
比如林敏兒,極會察言觀色,是他的解語花,所以他對她極好。而原主呢?她把自己困在了喪子的囚籠中,作繭自縛,自然不會獲得夫君的喜愛。
如今,他看向她的眼神中有了欣賞之意,炙熱,像是發現了蒙塵已久的珍寶。
“不,蕓娘很有才華,可惜身為女兒身…”
女子怎么了?多淺薄的思想。
心中不屑,面上卻仍是柔順的。
“對了,”他似乎想起了來這里的目的,“過兩日宮中有個宴會,邀請各大臣及其家眷,蕓娘可否陪我出席?”眼中帶著笑意,似是極為期待。
“嗯…多謝夫君?!彼谝淮沃鲃涌拷⒑π咚频陌杨^埋在了他懷中。
男人心中酸軟,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你是我的夫人,陪我出席宴會是應當的,何來謝字?”
自是怕你寵妾滅妻個徹底,忘了你還有個糟糠妻。
……
為了參加宮宴,也是順便視察一下周府名下的鋪子,她來到這個世界這么久,終于有了一次出門的機會。
雖說還是千般繁瑣禮節,但總算是出來了。她從車簾的縫隙中看著繁華的街道,寬闊整潔的街道上有來來往往穿著布衣的百姓,道路兩旁有各種小攤賣著雜七雜八的物件。
麥芽糖的香氣從空氣中飄來,混合著酒樓中的酒香飯香,成就了古代市井中特有的煙火氣息。
小販的叫賣聲穿透車簾,糖葫蘆,小籠包,胭脂水粉……不必掀開車簾,就能知道路過了什么小攤。
如果不出來看一看外面繁華的世界,不出來感受一下這滿滿的煙火氣,成日困在那一方宅院中,望著四方的天,等著夫君的到來,那是多么寂寞乏味的生活啊…那樣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這個時代讓女子背負了太多太多,平民女子尚可勞動謀生,疲憊卻自在,貴族女子卻被困在宅院中,從夫從子。
原主的悲哀僅僅是這個時代中貴族女性的一個范例罷了。
“夫人,到了。”管家的聲音從車外傳來。
思緒被打斷,她摸了摸臉上的面紗,掀開車簾,下了車。
綠蘿跟在她身邊扶著她,管家帶著一眾仆人跟在她們身后。
“夫人,我們去那家店看看吧!”鮮少出門的小丫頭此刻也是十分興奮,一到外面就像是小雀兒一樣嘰嘰喳喳個不停。
“好?!蹦饺蒽`對著她寵溺一笑。
她們走進了一家成衣鋪子。
花樣繁復的絲綢成衣會讓人挑花眼,鋪子中還有一些布匹供人選擇,可以定制而后現做。
老板娘看著她笑得臉像一朵菊花,“誒呦,夫人啊,您可真漂亮,快來看看要什么樣的衣服?是要成衣啊還是要現做啊?不是我吹啊,我們這間店那衣服質量可是數一數二的!好多官家小姐都來我們家呢!”
說著就想來拉她的手。
卻被跟在身后的管家擋了一下。
年輕的管家就站在她身邊,面對外人身上顯出了一種自若而穩重的氣勢,“我家夫人不喜別人觸碰,把你們店里最好的衣服拿上來就是?!?/p>
慕容靈偏頭看了看他,也沒反駁他的話。
老板娘被他的動作搞得有點懵,反應過來后,又滿臉笑容地把一些成衣和布料擺了上來。
管家恭敬地捧起衣服,“夫人?!?/p>
……
等到他們一行人逛完了所有的衣服鋪子和首飾鋪子,慕容靈覺得腿都酸了。
她本來想去看看周府名下的鋪子,現在卻只想找個地方好好歇一下。
正好看到對面有個酒樓,她吩咐管家帶著人把買的東西放到馬車上去,自己帶著綠蘿去酒樓。
“夫人,你看~”綠蘿拿了一個小攤上的面具戴上,沖著她笑。
她乍一看,真的被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嚇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卻正好撞上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皇…大人!”
“夫人!”
那人溫柔地把她扶起來,看了一眼她的夫人發髻,“這位夫人沒事吧?”聲音溫潤如玉。
慕容靈慌忙離開他的懷抱,微微整理了一下著裝才抬眼偷覷那男子。
來人約莫三十來歲,穿著一襲月牙白的長袍,腰配白玉盤龍玉佩,束黑色發冠,桃花眼,薄唇,氣勢凜然,非富即貴。
而且看他那小廝陰柔的眉眼,尖利的嗓音,和那句脫口而出的“皇…”。
他們一行人必定是宮中的人。
據說當今圣上年過而立,豐神俊朗,雄才大略,勤于政事,是難得一見的明君。
那…這位公子,想必便是當今圣上吧…
一個呼吸的工夫,她心中百轉千回,已然猜出了男子的身份。
但她佯裝不知,扶住了綠蘿伸過來的手,“無事。這位…公子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