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帝都。
日理萬機的皇帝陛下剛剛收到自己的執事拐了人跑路的消息。
塞繆爾、阿莫斯的手下和他埋在沙漠之城的暗線同時向他稟報這件事,每個人的說辭都不同,這讓一向只關注政事的雷哲稍微提起了點興趣,畢竟單單是能讓阿莫斯失控這件事,就已經很反常了。
塞繆爾直接給他發郵件說阿莫斯私自駕駛飛行器帶走了他最重要的人,懇請批準他離開沙漠之城去找回他的朋友。雖然說的是“懇請”,但這封郵件的發送地址已經不是沙漠之城了,雷哲倒是沒有生氣,畢竟長官確實不需要一直駐守在邊境,他也能理解他急切的心情,只是他真的很好奇這個人是什么人,能讓他的兩位官員為之失控。
阿莫斯的屬下來稟報他們的執事大人駕駛飛行器離開沙漠之城的一天后突然失去了聯系,最后發出信號的地點是去往迷霧密林的一個關卡點,請求他派人支援。
至于他的暗線……
稟報了事情的全過程。
只是不知道那個身形纖弱的人究竟長什么樣子,他的腦海里首先浮現出了一個長相昳麗妖嬈的男孩子的樣子,又笑著搖搖頭驅散了這個無厘頭的想象。
……總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
雷哲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背后的帝國旗幟威嚴莊重,陽光使得空氣中浮動著的微小顆粒隱約可見,他的眸子漆黑得如同透不進光的夜空,臉上情緒很淡,這是他思考時的神情。他屬于那種典型的正派長相,看著就像是政界的人,五官端正,濃淡相宜,繃著臉的時候不怒自威,稍稍一彎唇,眼神柔和些,親和力便顯現出來了,久居高位浸染出來的上位者氣息讓其他人在他面前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很快,他便撥通了一個號碼:“派人去迷霧密林找阿莫斯和他身邊的人,找到了一同帶回帝都,如果有人反抗或者阻攔,可采取強制手段。另外,讓卡勒家族的老爺子過來找我一趟。”
對面畢恭畢敬地答應著,雷哲垂下眼睫,掛了電話,又拿起了手頭的文件開始翻閱。
……
迷霧密林。
池靈和阿莫斯在山洞里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亮的時候,雨也停了,還罕見地出了大太陽。外面都是下過雨后的清新味道,天地都被洗凈,霧氣也消散了些。
阿莫斯遞給她幾個還帶著水珠的果子,道:“我早起去摘的,無毒,當早飯吧。”
“謝謝。”
池靈雙手接過。
兩個人簡單整理了一下,便決定繼續趕路,如今霧氣少了,是辨別方向、走出這里的最好時機。
阿莫斯通過昨天做的記號和太陽的方位來認路,池靈跟在他后面,走了半天,已經氣喘吁吁了。兩個人的距離被拉得有點遠。
原本寂靜的森林上空突然傳來了一聲鷹唳,嘹亮高亢,驚空遏云。
池靈抬頭往天上看,只見原本碧藍色的天空中突然出現了一片黑云,還越來越大……
不,那不是黑云。
那是展翅的老鷹!
一晃神的工夫,鷹爪已經搭上了她的肩頭,一下就把她提了起來抓到了空中。
“靈!!!”
阿莫斯反應極快,瞬間就變化出長鞭直擊鷹爪,試圖救出池靈。鷹族本是他的天敵,如今他卻敢上前挑釁奪人,阿莫斯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可種族差異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這只鷹沒有打算和阿莫斯糾纏,它展翅回旋,甩開了阿莫斯的鞭子,向高空飛去,徒留地上的小蛇呆愣地看著那變得越來越小的一點逐漸遠去。
他澄澈的眼眸中還殘留著那個穿著可愛小白裙的女孩的身影,一瞬間,又破碎成了千萬片。
阿莫斯握緊了拳頭。
幾萬米的高空中,池靈緊閉著眼睛,僵硬著身體宛如死尸般一動不動。她也曾掀開眼皮留出一條縫偷偷往下看了一眼,差點沒讓她的小心臟停止跳動。云霧繚繞,大川大河、森林湖泊都像是斑斕的色塊,共同構成了一副彩色的油畫,很美很壯觀,可這也太高了有木有啊!凜冽的風吹得她臉生疼,耳膜被鼓動得發癢發脹,在這種情況下,她毫不懷疑自己稍不留神就會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所以池靈發揮了乖巧獵物的優良品質,不掙扎不反抗,從容裝死。
橙黃色的鷹眼注視著爪下的獵物,眸子中透出了某種苦惱和疑惑,它相中這個漂亮的女性獸人很久了,那條看上去很危險的蛇不是它的對手,于是它就干脆利落地出手了。可是現在……這個漂亮的姑娘怎么一動不動呢?
難道是嫌它的羽毛不夠漂亮?飛得不夠高?不夠快?
它苦思冥想了很久,終于想到了一個靠譜的原因:一定是被它抓在爪子下面不舒服了!
于是老鷹直接松了爪子,在池靈驚叫著飛速下墜時用背穩穩地接住了她。
“……!”
很刺激,下次不要了。
她趴在鷹背上,雙手緊緊抓著它柔軟的長長的棕色的羽毛,用力到幾乎要把它薅禿。
鷹:“……?!”
有點痛哦……我知道你非常喜歡我漂亮的羽毛,可是,不要抓那么緊啊美麗的女士!
如果池靈知道它的小腦袋瓜里在想什么,她一定會在它耳邊狂吼:這尼瑪又不是坐飛機那種封閉安全的交通工具,這完全是在高空露天作業一不留神就會被風吹落粉身碎骨的啊喂!
好在后來這只鷹放慢了速度,池靈適應了些,已經能在它背上睜開眼睛了。
腳下有實實在在的東西確實比懸在空中要有安全感多了。
他們穿過云霧,頭上是觸手可及的湛藍的天空,腳下是綠色的平原、黃色的沙漠、碧色的湖泊,在這開闊的天地中翱翔,摒棄恐懼和雜念,確實會讓人心情舒暢,豁然開朗。
“喂!你要帶我去哪里?”
池靈在風中大聲喊道。
身下的鷹口吐人言:“帶回天空之城,我們的領地。”
天空之城……是已經離開帝國了嗎?
她眼見著他們飛得越來越遠,陸地漸漸稀少,深藍色的海洋開始出現在視野內,他們要越過這一整片汪洋大海,去往最遙遠的彼岸。
就在池靈隨遇而安地表示已經接受自己要換地圖去天空之城的時候,變故陡生。
科技發達的獸世有著不同于古地球的極端氣候,海上的天氣更是變化無常,颶風海浪暴雨都是家常便飯,可一旦飛到大洋中間,便絕無轉圜余地,因為無論從那個方向撤離,都是一樣的距離。
這只鷹其實并沒有想那么多,它自己一個人可以風雨無阻地飛過遙遠的莫斯海域直達彼端的故鄉,可它忘了它現在不是一個人,背上還有一個脆弱的、風一吹就倒的小姑娘。
所以當天上聚集起大片大片的烏云,狂風呼嘯,電閃雷鳴時,它仍舊保持著勻速前進,只是動作小心了些。
池靈緊緊抓著它的羽毛,趴伏在它身上保持平衡,可是越來越大的風把她的裙子都吹蓬了,她感覺到自己越來越不受控制,她想讓身下的鷹慢一點,或者找個地方停一下,可是一張嘴,就被風堵得嗓子生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再加上這里確實沒有著陸點,池靈只能放棄,閉著眼睛緊緊環抱著鷹的脖頸。
風越來越猛烈,海水翻起巨浪,暴雨傾盆,手中的羽毛變得越來越滑,她蜷縮了一下手指,雙臂不受控制地離開了那唯一的著力點,她整個人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箏,被暴風雨裹挾著,向巨浪滔天、擇人而噬的深海墜落。
看著一望無際、深藍到發黑的大洋,她頭暈目眩,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苦中作樂地想:這幾天還真是與水有緣,被淋了兩次,馬上就要近距離擁抱海洋了耶。
“撲通”一聲,浪花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風掀起的數米高的巨浪一層接著一層,很快就蓋過了這個小小的水花。大海像發怒的兇獸一般咆哮著,掙扎著,嘶吼著,翻滾著,不知埋葬了多少過往的船只和無辜的人類,誰又在乎是不是有一個小姑娘掉進了海里呢?
她一直下墜,下墜,冰冷的海水包裹著她把她拖向更深的深淵,它們無孔不入,鉆入她的耳膜、鼻孔、口腔,肺里的氧氣越來越少由此產生了火燒一般的疼痛感,窒息帶來的陣陣黑暗讓她毫不懷疑自己這次一定會葬身于此。在徹底的黑暗來臨之前,她腦海里最后閃過的,是一個純白的身影。
……
池靈睜開眼睛時,看著天上大團大團如棉花糖一般的白云,還以為自己回到了神殿。
她就這樣躺著,一眨不眨地望著晴朗的天空。
暴風雨過后的天,如同水洗過一般,清澈湛藍。
多美啊。
那些烏云密布、風起浪涌好像只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可只有她知道,死神的鐮刀在那一刻真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就這樣過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終于坐起身,打量周圍的環境。
她好像在一個大洋中央的長條狀的小島上,目測長三十多米,寬很窄,一眼就能看到四周漫無邊際的水域,與那天烏云下呈現出的黑色不同,現在海面呈蔚藍色,在陽光的照射下,還在波光粼粼地閃著細碎的光。
池靈手撐著地面想要站起來,卻在觸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僵硬地頓住了。
這個“小島”上沒有樹木,沒有草,什么遮擋物都沒有,孤零零地立在大洋中央,她剛剛沒仔細看,以為“地面”就是灰色的,這里只是一個巖石形成的荒蕪的孤島,現在再看,卻發覺“地面”呈灰藍色,在日光下顯得越來越淡,淡到幾乎只能看得見藍色。而這觸感,柔軟又粗糙,柔軟的是整體摸起來的手感,粗糙的是丑陋駭人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