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康城涼涼地瞥了一眼他的倒霉弟弟，決定回家再跟這臭小子算賬。
他看向眸帶笑意的池靈時，一下子緊張起來了，白皙俊秀的臉頰上緋紅蔓延，手腳都不知道放哪里了。他機械地領過一臉不情愿的弟弟，目光卻一直停留在池靈身上，清泠泠的嗓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羞赧：“池老師，麻煩你照顧我弟弟了……后天鎮上有集市，我們一起去逛逛嗎？”
他緊張得話都說不連貫了，想邀池靈約會也不知道過渡一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
孫康城兄弟兩個是去年派下來的知青，當初他來村里的時候，就是這么一副俊秀書生的樣子，偶爾身上還有一股傻氣，但他確實很有學問，懂的很多，池靈也經常請教他。下鄉一年，他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變成了一個能承擔起勞動任務的莊稼人，只是身上那股儒雅的書卷氣還在，與村里那些泥腿子糙漢完全不同，堪稱鶴立雞群，村里很多未嫁的姑娘都在悄悄愛慕著他。
但他的心早已給了一個如明月般皎潔的姑娘，至死不渝。
“不了，康城哥。康正是我的學生，也算是我的弟弟，照顧他是應該的。”池靈委婉拒絕。
俊秀的青年落寞地垂下了眸子，掩去了眼底的失望。
孫康正雖然看不上自家哥哥，但這個時候他實在看不下去了，機靈的小男孩從哥哥身后探出頭來，對池靈道：“聽說后天集上有一批新到的小說，靈姐姐真的不去看看嗎？”
池靈頓了一下，在這個沒有什么娛樂項目的年代，小說是多么具有吸引力的東西啊。
“……好吧，那后天村口見。”
孫康正不屑地看了一眼自家傻哥哥一瞬間亮起來的眸子，只覺得丟人。
唉，關鍵時刻還是要我出馬。可惜，生……生不逢時，對！我要是早生幾年靈姐姐就是我媳婦了……
他們兄弟兩個陪著池靈鎖好了教室門，又一起走了一段路，在岔路口分別的時候，孫康城還依依不舍地看了她的背影好久。
“喂！回神了！”
青年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家欠揍的小屁孩，微笑道：“看在你剛才立了功的份上，我就不教訓你覬覦你嫂子了。”
“哼，最后靈姐姐是誰的還不一定呢！”
孫康正還想嘴硬，可他看清哥哥眼底陰郁的情緒后，突然不敢出聲了。
一向溫文爾雅的青年眼底是深入骨髓的偏執和占有欲，他聲音很輕，很溫柔，卻讓孫康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只會是我的。”
哥哥好像不像他想的那么沒用。
……
省會，一座陳設老舊、卻依稀可見過往風光的庭院內。
一位打扮時尚、梳著發髻的太太正滿眼淚水地看著手里的信，臉上心痛、失望、生氣等各種情緒交織著，讓她保養得宜的臉好像瞬間老了十幾歲。
“太太，怎么了？”張媽放下手里的活兒，慌張地跑了過來。
沈母咬牙忍住了眼淚，恨鐵不成鋼地說：“明云在三河村看上了一個農村小子，已經跑到人家家里說要嫁給他了！”
張媽驚了，雖然自家大小姐一向嬌縱任性，行事不拘小節，可是這……
“她自己被豬油蒙了心，但我不能放任她往火坑里跳啊！不管那個小伙子是個什么樣的人，我都絕不會允許我女兒留在鄉下受苦！”沈母紅著眼眶，對女兒的心疼終究是蓋過了憤怒和傷心，她思索著，突然問張媽：“明山是不是快回來了？我記得前些日子他在信里說這幾天回來。”
“是，太太，應該今天就能到省城。”
沈母眼睛一亮，立刻有了主意。
這年頭，回城里不容易，但下鄉可是再簡單不過了。
等老頭子回來，她就讓他寫封推薦信，讓明山下鄉去鍛煉一段時間，這樣既能豐富他的履歷，又能把明云勸回來，同時還能磨磨他那冷傲的性子……簡直一舉三得！
……
三河村。
池靈坐在村口的大榆樹下，等著孫康城過來。
他們約好了要一起去趕集的。
美麗的少女今天換了一身綠軍裝，這是時下城里最時興的衣服，池父專門請人給她做了一身讓她進城穿。烏黑茂密的頭發被編成了兩個麻花辮，頭上戴一頂綠軍帽，即使是這樣千篇一律的打扮，池靈也絕對是最打眼的那個，她紅撲撲的臉蛋只讓人想一親芳澤，水汪汪的大眼睛璨若星辰，靈動又狡黠。
“靈兒？你怎么在這里？”一道響亮的男聲傳來，池靈抬頭看去，卻不是她等的那個人。
“建業哥，我在等人一起去縣里趕集。”池靈乖乖回答。
楊建業今天也穿得很體面，還推了一輛自行車，他眼睛亮亮的，笑起來很爽朗地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正巧，我也要去縣里，我可以捎著你……你是在等沈明云嗎？”
池靈還沒來得及回答，另一道清冽好聽的男聲從后方傳來：“她是在等我。”
聲音里帶著笑，還有些氣息不穩——孫康城是跑過來的。
他臨時有急事不得不處理，不然他是絕對不會讓池靈等的。
“沒等久吧靈兒？”孫康城目光灼灼地看著池靈，白皙俊秀的臉上還帶著跑出來的紅暈，身上的書卷氣格外引人注目，但他身形并不單薄，在楊建業面前也不顯得怯弱：“我們一起走著過去就行，就當散步了，不麻煩建業哥了！”
楊建業臉上的笑容已經徹底消失了，他心里暗罵：誰是你建業哥？卻舍不得放棄這個和池靈相處的機會，更不想給別人機會，于是他只能重新掛上微笑：“沒事，我推著車陪你們一起走吧，正好我也想散散步。”
“……”
孫康城面無表情。
一直插不上話的池靈看他們兩個總算都安靜下來了，就嘆了口氣，一臉無辜地道：“我什么時候說我要走著過去了？誒，你們瞧，我二叔的車這不就過來了？”
她的神色就好像在說：你們是不是傻？那么遠的路要走著過去不得把腿走斷了？
“……”
失策了。
精神奕奕的老大爺樂呵呵地看著他們，禿頭在陽光下锃亮锃亮的，他很爽快地招呼他們：“呵！這么多人哪！快都上車吧！”
前面的毛驢不安地踢了踢蹄子。
這毛驢車就一個好處，空間大。雖然走得不是很快，但至少也能載人，不用他們幾個費勁兒巴啦地腿兒著去。
池靈和楊建業、孫康城他們幾個小年輕窩在車后面，一句話也不說，老大爺哼著歌在前面慢悠悠地趕毛驢，這畫面怎么看怎么奇怪。
三河村和三河縣別看名字一樣，中間隔了好一段路呢。周圍是各色農田，如今入了秋，地里都是一片豐收景象。他們一路穿過了金燦燦的玉米地，黃澄澄的玉米就掛在還泛著青綠的桿子上等人采摘，偶爾地頭還種了幾片花生毛豆，果實埋在土里隱在葉間，倒是看不分明。趕了一段路，前面開始出現雪白雪白的大棉花，一個個從灰撲撲的花苞里綻放出柔軟潔白的花朵，一片雪白，像是天上的云朵，壯觀極了。
路過了莊稼地，就是十里飄香的果園了。
他們從果園中間的小土路上穿過，兩側有火紅火紅的山楂樹、甜香飄飛的蘋果樹、葉綠果黃的柿子樹……池靈靠在車邊百無聊賴地看著，被勾得都有點想下去摘些來吃了，但她不能未經允許就摘人家的果子，有點不道德……
“靈兒，一會兒去縣里我們買些水果吧？”一直注意著她的孫康城看出了她的想法，心里暗笑她是小饞貓，卻覺得這小饞貓讓他愛得不行。
池靈眼睛一亮：“好誒！”
楊建業掃了一眼孫康城，柔聲對池靈道：“縣里賣的水果貴得不行，不劃算，回來我們去公社買，自己村里的，吃著也放心不是？”
池靈猶豫著點頭：“也對……”
前面趕車的老大爺搖頭晃腦地聽著他們的話，心里如明鏡一般，他覺得好笑，卻也不得不承認，靈丫頭是真的值得他們幾個小伙子爭搶，就他這一大把歲數了，偶爾看見靈丫頭那長相，還會臉紅心跳呢……
“你們就別瞎操心了，正生和正義天天當寶兒一樣寵著靈丫頭，還能缺了水果不成？保不準一回去就看見滿院的果子嘍！”
大家都被這老漢逗笑了。
他們出了村莊快到縣城的時候，迎面遇上了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像是往三河村方向去的。池靈偏頭看了一眼，卻恰好對上了一雙冷冽銳利的黑眸。
“……”
她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
那雙黑眸的主人卻怔愣著，車已經開出老遠，他還回頭去看那普普通通的毛驢車，只為再看一眼那漂亮得如同仙女一般的小姑娘，以確定他不是在做夢。
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
明明和別人一起擠在一輛普通又老舊的驢車上，卻高貴漂亮得讓周圍一切都黯然失色，他甚至覺得，她坐的那輛驢車要比他的汽車還要高貴許多……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讓人一眼就能看到她，看到她就再也忘不掉？
沈明山閉了閉眼，將按捺不住的心思壓在心底，決定先進村再說。
部隊上給他放了假讓他回家探親，可他一回去就接到了組織上的另一條通知，要他下鄉鍛煉一段時間，后來他才知道原來這是他媽的主意，要他把那個不爭氣的妹妹勸回來……勸？良言難勸該死的鬼！自己做的選擇自己就該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他是不會跟他媽一樣慣著那個不知輕重的妹妹的。他平時就最煩這些嬌滴滴的女人了，無知又任性，事兒還多，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