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山有人脈有手段，直接雷厲風(fēng)行地找人把王家人告上了法庭，按照法律該怎么辦就怎么辦。一輩子都沒出過村的王家老太太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只是按照家規(guī)教訓(xùn)教訓(xùn)媳婦，怎么就要被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了呢？要怪就只能怪他們自己愚蠢無知，偏偏又踢到了鐵板，自然應(yīng)該承受代價。
在送王家人進(jìn)去之前，沈明山先找公社給王大志和沈明云辦了和離，幫她徹底逃離這個火坑。等到一切事情都平息了，已經(jīng)到了年末，馬上就要過年了。
自從沈明云和王大志離婚后，她就一直留在池家，和池靈住在一起。她沒臉出去見人，又對池靈依賴得緊，明明是她哥給她出的氣，擺平了事，但她還是更信任和親近池靈。
小姑娘經(jīng)歷這件事后，性子被磨平了不少，知道聽別人的話了，也知道為別人著想了。池母知道了她的經(jīng)歷，又看這和自家女兒一般大的小姑娘總是低著頭乖巧可憐的樣子，心疼得不得了，成天開導(dǎo)安慰沈明云，給她做好吃的，池靈跟著沾了不少光呢。
其實(shí)池靈也明白，自家娘親這是想到了自己，怕她也像沈明云一樣，嫁人像是跳火坑。而且池母最近越發(fā)地留意池靈了，還總是考察圍在她周圍的小伙子——這女大不中留，就算要嫁，那也必須先讓她這做娘的掌掌眼。
在第一場雪下過后，大家迎來了盼望已久的新年。
知青們在新的政策下來后，都陸續(xù)離開三河村了，因此三河村今年的新年顯得格外冷清。但這并不包括池靈家，因為沈家兄妹都留了下來，和池家人一起過年。
池靈偷偷問過沈明山，問他為什么不回家去和家人團(tuán)聚。
當(dāng)時沈明山正在幫她修小板凳，只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顯得身材頎長，鼻尖還掛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汗珠，手上全是木屑。聞聲，他定定地望著她，笑得像個孩子：“原因不是很明顯嗎？”
他想了想，神色又變得正經(jīng)起來，說：“因為我和我的家人已經(jīng)一起過了很多個年，將來也會一起過很多個年……但這是我和你一起過的第一個新年。”
“往后所有的新年，我都想和你一起過，你愿意嗎？”
他總是情緒淡淡的銳利黑眸突然盛滿了期待，明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池靈看著看著，就好像要迷失在那片星空里了。
有沒有人說過，沈明山真的長得很好看？
平時板著個臉凜然威嚴(yán)，讓人不敢接近，但他一旦笑起來，或者眸子發(fā)亮地盯著你……那簡直是蠱惑人心的美景。
池靈這次沒有害羞地低下頭，也沒有躲閃著不回話，她直視著他的眼睛，輕聲回了一個字。
于是那片星空中突然滿滿的全是她。
池靈答應(yīng)他找機(jī)會和父母坦白，過年后，和他一起進(jìn)城，準(zhǔn)備參加高考。
于是今年過年的時候，池靈和沈明山總是有意無意地靠在一起，等著池家父母發(fā)現(xiàn)不對來問他們。但不知是從前偽裝得太好還是怎么的，現(xiàn)在竟沒有一個人懷疑他倆之間有私情。
這個時候過年的年味兒還很足，雖然大家伙兒都沒什么錢，國家的經(jīng)濟(jì)也還沒有像后世那樣發(fā)展起來，但這個時代的人都很純樸執(zhí)拗地追求著傳統(tǒng)節(jié)日的某種儀式感。大家忙活了一年，就為了在最后這幾天和家人團(tuán)聚在一起，好好樂呵樂呵，犒勞一下自己。他們對待老祖宗遺留下來的各種風(fēng)俗傳統(tǒng)都是懷揣著虔誠敬畏的心在遵守、執(zhí)行。
大年三十這天，池靈換上了池母給她做的新衣服——藍(lán)底白花小棉襖和淺粉色小棉褲，她看著擺在堂屋灶臺上的雞鴨魚肉和擺在桌子上的各種蔬菜還有燒酒，當(dāng)真感受到了濃重的年味兒。
池母在忙活著做團(tuán)圓飯，池靈要幫忙，被她笑著趕了出去。
“你呀，不幫倒忙就不錯啦，這過年的團(tuán)圓飯可不能任由你這丫頭霍霍。”
池父在幫池母打下手，他圍著個圍裙，笑得眼角的皺紋都出來了：“掌柜的，這魚是要清蒸還是紅燒？”
池母不耐煩：“哎呀你自己看著辦嘛。”
池正生和池正義兩個人一早就拿著他們買的爆竹去街上放了，走之前還順手抓了一把糖，說要分給來跟他們一起玩的小孩。
池靈左看看右看看，沒找到她要做的事，就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沈明山屋里，看見他正和沈明云捧著一封信在讀。
“嗨！靈兒。”
沈明云率先看到了她，走過來拉住她的手。
池靈：“你們在讀信嗎？方便我過來嗎？”
沈明云笑著把她拉到桌邊，道：“這有什么不方便的，都是一家人嘛。”
池靈嗔了她一眼，這小妮子最近倒變得活潑不少。
桌上擺著幾本書、幾支筆，還有一根蠟燭，收拾得很是干凈整潔，那封信就打開著擺在桌面上。
沈明山偷偷給了妹妹一個贊賞的眼神，牽住池靈的手讓她挨著自己坐，他毫不避諱地直接把那封信遞給了池靈，道：“這是我父母寄過來的信，通知我年后要回部隊。”
“哦……”
池靈沒有看，只是低頭盯著自己的手，好像要從指尖看出一朵花兒來。
沈明云早已知情識趣地跑出去幫池母做飯了，屋里這時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靈兒。”沈明山終于忍不住了，他長臂一攬，讓池靈像小孩子一樣坐在他腿上，他抱著嬌嬌軟軟的小姑娘，柔聲道：“回去后我會第一時間打報告，讓部隊批準(zhǔn)我們結(jié)婚。婚后我可以申請退伍，轉(zhuǎn)行從政從商，這樣就能多陪陪你了。”
“你愿意為了我退伍？”
池靈很驚訝，以至于她沒注意到沈明山的前半句話，就這樣傻乎乎地上了賊船。畢竟她知道沈明山是個有能力有抱負(fù)的男人，而且他也愛自己的國家，怎么看他也不該輕易退役。
沈明山眸中帶笑：“愿意。軍嫂很苦的，我不愿看你吃苦。”他從來不是迂腐的人，祖國人才輩出，軍隊里不少他一個。再說，只要有心，在哪里都能發(fā)光發(fā)熱回報國家，不一定非要在部隊里。
而且……
他可不放心把池靈一個人扔在家里——珍寶最容易遭人覬覦，他要親自好好守著、護(hù)著。
其實(shí)過年的這一天與往常的任何一天都沒有什么不同，小孩子或許還會有所期待，穿著新衣服蹦蹦跳跳，一天都興奮得不行。但已經(jīng)不再天真的大人們都只會覺得時間飛快，這年平平常常地就過去了。
晚上，池父在院子里放了一張桌子，上面擺了一些瓜果點(diǎn)心，然后他虔誠地點(diǎn)上三炷香對著桌子拜了拜。這是家里一直以來的祭祀習(xí)俗，屋里還供著灶王神和財神，早已一一擺上供品祭拜過了。
等到一切都打點(diǎn)好后，大家已經(jīng)圍著圓桌坐好了。
桌上是池母精心準(zhǔn)備的菜肴。幾天前就開始準(zhǔn)備的肉皮凍、燉了一天的肘子、色澤鮮艷的紅燒肉、小雞燉蘑菇、紅燒魚還有幾道清爽可口的素菜，甚至還有幾只從縣里買來的稀罕的大蝦，看得人食指大動。池父還給沈明山和兩個兒子倒上了燒酒，一副興致高昂、不醉不歸的架勢。
沈明山明目張膽地坐在池靈旁邊，笑意盈盈地接過酒杯。
池父滿面紅光地宣布：“今年過年難得這么熱鬧，大家都隨便點(diǎn)。小沈，當(dāng)自己家就行……咱們動筷吧。”
沈明山動作自然地給池靈夾菜，除了沈明云一臉促狹地看著他們外，其他人好像都沒注意到他倆這膩膩歪歪的動作一樣，該吃吃該聊聊。
池靈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
但沈明山還是面不改色地照顧她，宛如二十四孝好丈夫。他用那雙長了繭子拿過槍的手給她剝蝦，給她夾菜，貼心地把肥肉夾掉一塊給她把五花肉放在碗里，沈明云看在眼里都覺得牙酸。奇怪，明明這些菜里都沒有放醋啊。
池靈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他的照顧，偶然間一抬頭，竟發(fā)現(xiàn)池母眼泛淚花。
她愣了一下，剛想說什么，池父就開口了。
“來，小沈，陪伯父喝一杯。”
沈明山不疾不徐地放下筷子，謙卑而不顯殷勤地端起酒杯，微笑道：“好。”
兩人推杯換盞，轉(zhuǎn)眼間就干下小半瓶白酒，池靈看著心如擂鼓。
池父臉已經(jīng)完全紅了，從一開始的亢奮激動到現(xiàn)在的沉默寡言，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著酒，沈明山也不含糊，陪著他一杯接一杯地喝。到最后，池靈看見自己一向溫文爾雅、直爽大方的老父親眼眶泛紅地握住沈明山的手，說——
“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對我女兒……我池保國雖然沒什么大本事，可也絕不是窩囊廢，我女兒受不得一點(diǎn)委屈的……”
池靈怔愣了一會兒，轉(zhuǎn)頭看向池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在抹眼淚了。
原來他們早就知道！
……對啊，有哪家的父母會連女兒戀沒戀愛都看不出來呢？
她心里酸酸漲漲的，鼻子也一陣一陣地發(fā)酸，眼眶發(fā)熱，只能不住地眨著眼睛防止眼淚流下來。
“娘……”
小姑娘的聲音嬌嬌軟軟，透著一股不知所措。
池母抹了一把眼淚，拉住寶貝閨女的手笑道：“真當(dāng)你娘是傻子啊，看不出你們這點(diǎn)小動作？我們是看……小沈人還不錯，對你又好，才決定考察考察他看看的……娘知道你的心意。”
天知道她每天晚上聽到沈明山去池靈屋里，都要豎著耳朵聽到他走了才能安心睡下。
這小伙子人不錯，有能力，對女兒的愛都在那雙幽深漆黑的眼睛里了，女兒又喜歡他，他們這做父母的再舍不得女兒也沒有理由阻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