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結婚典禮后,她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過沈明云了,也沒有她的半點消息……如今再見,卻是這樣一副慘淡的景象。
現在想想,明明同村,卻沒有沈明云的一點消息,這件事本身就值得推敲。
這些思緒一閃而過只用了短短一瞬,池靈回過神來,便快步迎了上去,脫下自己的棉大衣包裹住沈明云單薄瘦弱的身體,然后柔聲道:“有什么話進屋慢慢說。”
沈明云眼眶紅紅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如今再見池靈,方覺她真的是人間天使,那么美好,難怪那些人都喜歡她。她值得的,以前是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竟會那樣誤解她和自己的親人,卻去相信那虛無縹緲的愛情,呵!
池母心疼地給這可憐的小姑娘倒了一杯熱水,池父他們不方便在場,都貼心地離開了,到最后,只剩池靈和沈家兄妹三人的時候,沈明云才在朋友和哥哥面前將滿腹委屈傾吐出來。
“我……我嫁過去的頭兩天他們還對我很好,可……可是,沒過幾天,他們就讓我早早起來洗衣服做飯,我忍著氣給他們做好了,婆婆吃了一口就吐出來,說這是給豬吃的,然后就疾言厲色地罵我、羞辱我,說聘為妻奔為妾,罵我不知羞恥……”沈明云越想越難過,羞恥感和悲傷感幾乎要將她淹沒,她哽咽著,低著頭,不出聲了。
池靈拍著她的背無聲地安撫著,雖覺得她是自作自受,現在看了這場景,也不免心疼起來。
沈明山陰沉著臉坐在一邊,雙手緊握成拳,手臂青筋暴起,渾身氣勢足以讓膽小的嚇尿了褲子。
他妹妹不爭氣不假,看這一身的傷也算是嘗到了教訓,他并不后悔放任事態這樣發展。但是一碼歸一碼,他這人護犢子,欺負他的人就是不行,別管是不是他妹妹的錯,敢打他的人,就要付出代價。
“你先別哭,跟我們說說你這傷……是怎么來的?”
“本來我想著忍忍就過去了,何況大志那么疼我,會為了我反抗他娘……”沈明云斷斷續續地說了下去:“可是、可是我沒想到,他們會變本加厲地指使我、羞辱我,他們不讓我教書,只讓我給他們掃地做飯、端茶送水,讓我下地干活,拿我當丫鬟使。大志說是向著我也只是表面說說,背地里總是讓我忍著,說忍忍就過去了。年幼的小姑子往我身上扔土他也不管,只說他妹妹小。呵,七八歲也算小嗎?這點事都不懂嗎?”
她氣憤地瞪大了眼睛,怒火蓋過了身上的疼痛,讓她的聲音陡然拔高起來:“每次我要爆發的時候,王大志就會跟我認錯,保證會約束他的家人……可直到有一天,婆婆讓我每天跪下磕頭給他們請安,笑死了,我對自己的父母都沒這樣過!我看透了他們一家子的本質,便收拾行李要來找你們,我要跟王大志離婚,我不要這樣的婆家!”
說到這里,沈明云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睛:“看到我收拾好的包裹,我以為的老實的、對我一見鐘情的莊稼人,終于撕破了他的假面——他打我,罵我不聽話、不守婦道,說我跑了之后一定會立刻給他戴綠帽子……他把我鎖在屋里,只拿我當泄憤泄欲的工具……”
池靈心疼地摟著她的肩,無聲地安慰著她。
難怪這些天都沒有沈明云的消息,原來……想不到王大志是這樣的人。不過也是,奇葩的家庭能養出什么好人呢?
“那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一直沉默著的沈明山開口了,他語氣神色都很平靜,卻給人一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
“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也就麻木了……我跟他們服軟認錯,讓他們放松警惕。今天王家人都去趕集了,我意識到這是個絕佳的機會,便用我偷偷藏起來的小刀割斷了麻繩,跑了出來——呵,他們都不給我用鎖鏈,因為我不配。”
沈明云眨了眨干澀的眼睛,把臉埋進池靈的懷里,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厭棄中。
池靈感覺自己的胸前濕了一片。
“你們說得對,是我執迷不悟,是我咎由自取,我錯了……”
她哽咽著,聲音微不可聞。
……
池靈給沈明云熱了餃子讓她吃下,又幫她擦了擦身子,給她找了一身干凈衣服讓她換上。折騰了半天,沈明云知道自己得救了,日夜不眠的疲憊感襲來,她躺在池靈屋里的熱炕上沉沉睡去了。
池靈安頓好她后,一轉身,就發現沈明山在大步往外走。
她連忙追了上去,偷覷著他平靜的神色,揣測著他的想法。
“靈兒,明云是我妹妹,我見不得她這么受欺負。”
沈明山主動開口了。
“我知道……”池靈頓了頓,突然笑了:“她也是我朋友,我也見不得她受欺負呀,我們一起去唄?”
沈明山定定地看著她,如冰山般冷酷的面容隱隱有融化的跡象。
北方農村的冬天是寒冷的。凜冽的寒風如刀子一般刮著人脆弱的皮膚,這寒冷并不刺骨,卻很猛烈。周圍很荒涼,樹上的葉子早已落凈,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嚴霜隨著太陽逐漸升高而漸漸消融,太陽的熱度卻好像也被這寒冬消融了似的,陽光照在人身上,并不溫暖。
立冬立冬,好像一夜就入了冬。
秋天豐收時,家家戶戶曬在門前的玉米粒、棉花堆、紅辣椒都不見了,只剩下光禿禿的黃土地和緊閉的大門,沒有幾個人在這樣的天氣里出來閑逛。
池靈和沈明山走在狹窄的村路上,七拐八拐,直奔王家而去。到了之后發現王家人趕集還沒回來,他們就站在門口等。
沈明山把池靈抱在懷里,不讓她凍著,自己目光炯炯地盯著來路,思考著該怎么替他妹妹出氣。池靈縮在他懷里,感受到了他心里的憤怒和那一點點的自責,于是她也抱緊了他,希望能給他一點力量。
王家人樂呵呵地提著大包小包回來的時候,一拐過拐角,就看見了立在自家門口、虎視眈眈盯著他們的沈明山。
一見他,王大志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心想:壞了,不會是那娘兒們跑出去了吧?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又努力自己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的,說不定他只是過來看看他妹妹,到時候給那娘兒們收拾收拾,也能見人。
王大志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昂首挺胸,帶著一看見沈明山就畏畏縮縮的王家父母,朝自家大門走過去。
“大舅哥,你咋有工夫過來呢?小云還一直念叨著你嘞。”王大志臉上掛著憨厚又殷勤的笑,跟沈明山打招呼。平時一向潑辣豪橫的王家父母站在他身后,目光躲躲閃閃不敢與沈明山對視,一看就是做了虧心事的樣子。
沈明山冷冷道:“哦?那我進去看看我妹妹。”
王大志被他冰冷的目光刺了一下,他狼狽地低下頭,慌慌張張往院里走。
“好好好,您屋里請。”
沈明山攬著池靈,跟在王家人身后進了院子,他冷眼看著王大志匆匆忙忙往一個房間走,王家人似有若無地阻攔著他,他就站在堂屋地上不動了。
不一會兒。王大志滿臉驚慌地走了出來。大冬天的,他那憨厚老實的臉上卻布滿了汗珠,他不住地用手揩著汗,肥厚的嘴唇哆嗦著,走到離沈明山兩米開外的地方就站住不動了。
“那個……小云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您等一等……我去找找她!”他還在硬撐——只要他不承認,就沒人敢對他做什么。這么想著,他假裝淡定地快步往門口沖,卻在經過沈明山的一剎那,被他長臂一抓,反手挾持著動彈不得了!
“你……你想干什么?”
“放開我兒子!”
“你這是……是犯法!”
王家人都慌了,瘦小干枯的王家老太太過來死命扒拉沈明山的手臂,老頭子也眼神不善地盯著他。
池靈站在一旁,冷聲道:“犯法?那你們虐待婦女,就不是犯法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你、你胡說什么?我不知……啊啊啊!”王大志驟然爆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他的手腕被折斷了,粗壯有力的黝黑的手軟綿綿地垂了下來。王家父母驚呆了,怔愣地看著兒子的丑態,甚至忘了要做什么。
“還敢狡辯?”
沈明山的聲音冷得像冰碴子。
他死死地鉗住王大志的雙臂,力道大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想把這手臂生生折斷。
“再敢撒謊,我折的就不是你的手了。”
恐懼扼住了王大志的喉嚨,他痛哭流涕地嚎叫道:“我說!我說!是我對不起小云啊啊!”
沈明山拖著他來到了關沈明云的屋子。屋里很悶,有一股混濁的味道,窗簾拉著,一點光都透不進來。他的目光從地上殘留的麻繩碎片、破碗、血跡上一一掃過,氣得又在暗處擰了這人面獸心的家伙一把。除了手腕,他下手的地方都是那種很疼卻又不易留下痕跡的地方,目的就是讓王大志有苦說不出。
一陣陣慘叫撕心裂肺,王家父母嚇得像鵪鶉一樣縮著脖子不敢上前,生怕沈明山連他們一起教訓。等沈明山教訓夠了放了手,他們才連忙圍上來檢查王大志的傷,卻連一塊青紫都沒發現,他們看兒子的目光不禁變得奇怪起來。
“事情不會就這么過去的,你們對我妹妹做了什么,我會讓你們百倍償還。”沈明山看著他們一家人,僵硬的臉上甚至還浮出了一抹微笑:“我是個遵紀守法的軍人,不會動用私刑,你們就等著法律的制裁吧。”
王家父母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