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家老頭們挨了一頓敲打,真心畏懼李央,不敢再面對,唯有譴出各房最好的廚子示好。
黑府各房頂尖廚子齊聚一堂,山珍河鮮鋪滿一大桌,樣樣挖空心思,恨不得雕朵花出來。
席間,黑寡婦打發走丫鬟老媽子,獨自坐陪,好方便小青蛇上桌。
美食動人心,蘇靈韻大快朵頤,吃得肚子溜圓,還打了個飽膈,靦腆低頭,讓李央好生感觸。
小青蛇肚子像個無底洞,狼吞虎咽,自不需說,只是吃到一道去骨的江白魚時,不禁暗暗撇嘴:“光顧好看了,這味道,還不如李央昨天做的呢,蘇妹子說得沒錯,李央的廚藝確實頂好……不對呀,李央進雷殺玄陣前,沒法站穩,這是要多兇殘人性,才能將一個瘸子廚藝磨練得這般好,老魔王果真是最可怕那一個。”
小青蛇突然哆嗦個不停,三人詫異注目,小青蛇不敢解釋,連連干笑。
飯后,先是府衙來了幾個捕快,提請黑寡婦給管家收尸,以免尸體暴露在外,驚擾四鄰,而后拍拍屁股走了,任由尸首繼續掛在墻上。
然后,黑寡婦的新交故舊,李央的慕名者,相繼登門拜訪,突然間,門庭冷落多日的黑府熱鬧起來。
李央見過其中一兩人,之后閉門不出,只讓人傳話,說已包下城中杏花樓頂層,設夜宴款待四方來客,拍賣回生居字畫。
內宅中,李央整個下午,都和一個老頭待在一起,李央體內只開四道靈門,靈力有限,靈力代腿行走,裝樣子唬人還湊合,時間一久就要露餡丟人,所以老頭是特意請來做假腿的能工巧匠,城里最好的。
黑府地處鬧市,杏花樓做為城中最知名食坊,亦然。
冬日夜晚來得早,華燈初上時,李央靈力代腳,與蘇靈韻并肩前進,不過走半刻多鐘,抵達杏花樓。
來到頂層,但見大廳十余桌坐無虛席,另備有一張長桌,上頭堆滿數十幅卷軸,那就是回生居字畫。
李央一到,以先行來招呼客人的黑寡婦為首,座上眾人集體起身相迎。
唯有一個錦袍中年人沒有動彈,悠然端坐在主桌上,目光如炬,淵渟岳峙,儀容懾人。中年人身后,又立一個雄壯守衛,腰挎長刀,站姿如槍。
二人身上飄散著股莫名氣息,迥異凡人,令人心折,李央靈識合眼,見他們身上外溢氣息若隱若無,便知二人是修行者。
生為死之始,生靈自誕生之日起,體內先天精氣便會朝體外飄散,凡人飄散極快,大多不長壽,長期從事重體力勞作者,短壽早夭,皆因過勞會傷及生命本源,加速體內先天精氣的溢散。
修行者之所以長壽,源于體內靈門會散發莫名場力,遏制先天精氣的飄散。境界深不可測者,甚而可以窮天地之極,奪萬物造化,反加已身,壯大體內先天精氣,長壽到不可計數。
眼前二人體表先天精氣溢散若有若無,是修行者無疑,境界高低,除非體內靈門盡開,否則無從判斷,至少以李央低微的修為,根本看不穿。
修行界,多是扮豬吃老虎的賤人,明明境界高深,平素卻只開三五道靈門,宛如羞羞怯怯的小媳婦,外人一旦輕敵,離倒血楣也就不遠了。
修行界步步殺機,險惡程度,遠勝云波詭譎的世俗江湖。李芙、李央母子經歷過新舊朝動亂,見多聽多,一直捂著李千朧啟靈修行之事,直到李千朧跨過一境冼肉境,成為二境靈符師,才逐漸放寬管制,正源于此。
李央一路宣喧,來到主桌,疊掌俯首,朝中年人作揖道:“見過城守大人。”
中年人是柳城城守,軍政一把抓,黑寡婦身陷育齡律,黑府那幫老頭充其量只是刀,而城守便是握刀之人。
“央神醫無需多禮。”城守反客為主,伸手示意李央入座。
李央是夜宴主人,主人一到,酒菜頓時如流水般上齊。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央突然再次舉杯,道:“大人,不才姨娘劉清婉近來身陷育齡律,不才也行過幾年醫,略懂一二,姨娘確實是生脈閉合之相,會不會那個藥符師一時粗心,看錯了?”
黑寡婦跟著舉杯,一語不發,柔柔弱弱,我見猶憐。
“大膽!”
城守身后護衛喝道:“藥符師明辯藥理秋毫,不需藥植,只用符術行醫,醫術何等精湛,豈是你能妄自詆毀。”
李央不理護衛,笑看城守道:“大人如何說?”
“央神醫一直用回生印行醫,理該也稱為藥符師,如今啟靈修行,更名至實歸。”城守微笑。
“大人英明。”
李央朗聲道:“哪有女兒家不喜歡孩子的,何況姨娘人到中年,看到同齡人麟兒凰女繞膝,豈能不羨慕?所以,說姨娘能生而故意不生,實在沒道理了些,還請大人回頭再找那藥符師問問,會不會真有什么錯漏?”
“是這理,那本官聽你的,再去問問吧。”城守和顏悅色,但言中聽你的三字實在誅心。
“謝大人!”
李央裝作沒聽懂,長身而起,朝眾人道:“在下即將遠行,去與家母和妹妹團聚些時日,等解過相思,再回來定居。窮家富路,在下想用回生居字畫籌些盤纏,以至有了這夜宴。”
“央神醫,賣了這些字畫可了不得,你一路是準備拿金子當飯吃嗎?”眾人哄堂而笑。
“回生聯和流山霧隱圖名聲在外,想必諸位大多奔著二者而來,但抱歉了,蘇家靈韻妹妹愛字,死活不肯讓我賣掉……男人嘛,諸位都懂的。”
李央擠眉弄眼,臊得蘇靈韻霞飛雙頰,話鋒驟轉道:“不過,我還有一幅字,請諸位共鑒。”
話音落下,走出兩個黑府丫鬟,抬上一方長桌,長桌上擺著一張空白長卷,眾人愕然,又滿心期待,必竟前有驚世凌云聯。
李央走上前去,提筆沾墨,久久駐立。
李央心中,舊朝,新朝,平生不平事,默默在心中醞釀,再到蘇靈韻、黑寡婦,直至最后的青螟,李央心頭剎那升華,不吐不快,終是唰唰落筆。
“一粟騰云翻四海!”李央一氣呵成,親自吟念,聲若驚雷。
丫鬟捧走長卷,立即換上第二張。
“微塵化鋒憾千山!”李央再念,最后一筆落下,滿堂皆驚。
“凌云聯啊……不,好厲害的字,這不是凌云聯!”
眾人圍攏觀看,但覺十四字,字字如劍,殺氣縱橫,凌厲霸道,似能將人當場劈開。
眾人不忍移目,只是多看一會,便覺得雙目刺痛,不禁駭然。
丫鬟移走第二張,蘇靈韻親自捧上一張寬紙,李央又只寫下“青冥”二字。
擱筆退開,李央胸口劇烈起伏,久久難以平復。
“青冥聯,好一個青冥聯!”
城守驚嘆道:“若說凌云聯壯志凌云,卻終是世俗之物,那么青冥聯便是劍指青天,不懼鬼神,躍然塵上。”
“回生聯兵者見其鋒,文人難畫意,不失女兒家如詩情懷,青冥聯劍指蒼穹,索性便是鐵血男兒之極致,絕!絕!絕!”
“一代大家,一代大家啊!”
青冥聯墨跡稍干,便被并懸一側,眾人看了低頭,抬頭再看,反反復復,愛不釋眼,驚為天人。
“撲!”
有個老翁注視太久,張口噴血,及時舉袖擋住,也不擦嘴角血跡,只是朝周圍連連作揖道:“此聯老夫愿出二百,不,三百金買下,諸位高抬貴手,請務必讓給老夫。就當老夫欠在座諸位每人一個人情,來日必還。”
說罷,老翁依舊作揖不止。
其情感人,眾人默不作聲,老翁大喜,招來仆人,放下滿滿當當的一盒金條,高捧青冥聯下樓。
“一口血,吐盡一生不平事,胸中再無郁結,痛快,好不痛快!”
老翁長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