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迫近，北方的大街小巷都掛起了彩燈，貼上了絳紅的燙金門對。我提著福字看表哥踩上小板凳鋪平門框上的橫批，等他進屋以后再把我手里的“福”工工整整地貼到門的中上部。

北方的房子基本都集體換了現(xiàn)代式的商用住宅樓，雖然有厚重的單元門隔絕風雪，樓道里卻依舊冷得嚇人。我撿起小板凳，趕緊地就溜進了屋里，司司歡快地迎上來，尾尖一把白毛在五顏六色的家里格外顯眼。她像個自動安檢的儀器，翕動著黑色的濕潤鼻頭在我身上東嗅嗅西嗅嗅，又一路跟著我到陽臺。直至我放下板凳，她才懶洋洋地一屁股坐回自己窩里。

司司是我從寵物店帶回來的一條成年雌性邊境牧羊犬，配偶老三因為一個夏天在悶熱的玩具房獨處中暑窒息而亡。兒子小霧被別人領(lǐng)養(yǎng)走后，司司也被一個年輕男生帶回家去。但是第一次養(yǎng)犬的年輕人顯然沒有足夠的耐心和愛意去溫柔對待發(fā)情期的司司，于是不到兩個月，她再度易主，回到了寵物店里。失去了愛犬老三的寵物店老板已經(jīng)沒有了再養(yǎng)著司司的意義，她被放在店外的鋼籠里，等著一位新主人的到來。

從前我在大三的時候才偶然路過寵物店，進去看了看顏色各異的貓咪，出門臨走時發(fā)現(xiàn)了司司藏在冰冷欄桿后的一雙清澈眼睛。她的瞳孔又圓又大，一圈琥珀棕圍著一顆藏藍色的瞳仁，而這樣的藍色只能在陽光下看見。

店員告訴我，司司被老板帶回來的時候一身是病，她流浪很久，但血統(tǒng)純正。認真算起來，我該是司司的第四任主人。我聽說犬頻繁更換主人就像小孩頻繁換收養(yǎng)家庭一樣，會出現(xiàn)心理陰影。司司剛到家里確實膽小，乖得要命。在我看過的神犬相關(guān)的電影中，司司一個技能都合不上。比吃飯，那倒是碾壓一院子的犬，所有養(yǎng)犬的鄰居都羨慕我家司司不挑食還吃得快。

大三下學(xué)期的一個晚上，我和前任爆發(fā)了激烈的爭吵。放下手機，我牽著司司下樓，走了很久很久，最后蹲在地上把臉埋進膝蓋大哭。司司出奇地冷靜，伸出鼻子嗅了嗅我的手，在我身邊逡巡幾步就筆直地坐下來，像個衛(wèi)士一樣動也不動。我當時才明白，不是所有的犬都能做神犬，但是所有的主人都能成為犬心中的神。

所以這一次，早在大一學(xué)年結(jié)束的時候，我就說服了父母盡快完成新家的裝修，并用自己攢下的錢成功搶在那個年輕男生出現(xiàn)之前就帶著司司回家。會開車這一條是他們做出讓步的重要因素之一，母親不信我一拿到駕照就能上路，堅持要帶我練車。在我一路送她到了商場并且穩(wěn)穩(wěn)倒入一個車位之后她無話可說了，欣喜地認為我繼承了她的開車天賦。

九月底的時候，新家的小區(qū)出現(xiàn)了一起盜竊案。母親給所有的陽臺以及大門口裝了攝像頭，誰知道過了沒多久竟然還發(fā)生了有的住戶被堂而皇之闖空門的事。不過，我知道。于是我趁機把平時在寵物店和司司相處的視頻發(fā)到群里，順便表達了自己會認真照顧司司的態(tài)度。不同于上一次帶司司回家和父母對峙的火花四起，這一次，父母不再認為養(yǎng)犬是沒有必要的事。

就這樣，在一個晴朗的下午，洗干凈的司司被我安置在后座，吹著小風到了新家，住進了我已經(jīng)布置好的木制小別墅里。父母驚訝于司司的聽話懂事，我又經(jīng)常開車往返學(xué)校和家里，司司的地位就這樣在我的安排下逐漸穩(wěn)固下來。她又可以在高興的時候舉起尾巴抬高了白色的小圓爪子，像《睡美人》動畫片里高傲的強生一樣，華麗地踏著宮廷步；還可以和現(xiàn)在一樣，等在門口迎接我的出現(xiàn)，把小腦袋甩出蹦迪的角度做一個狂野女孩。

我放好了小板凳，脫掉厚重的羽絨服，看到手機屏幕上響起了視頻電話，是之書。中午的暖氣烘得人臉紅，我索性直接坐在司司的窩里，在溫度稍涼的陽臺接起了電話。

“嚯，這是誰呀？”之書一聲怪叫，開心地大喊：“司司！你的鼻子要戳到鏡頭啦！”

我輕輕按下司司的頭到懷里，說：“你今天不用帶課了嗎書老師？”

“當然不用啦，都除夕了還不放假啊？”之書推了推眼鏡，臉上的蘋果肌高高揚起，笑瞇瞇地說：“笨笨師姐在干什么呢？”

“剛貼了福字，現(xiàn)在坐在司司的窩里啊。”

“我看看？”之書小朋友的好奇心大概是一蹦了三尺高，非讓我給拍一下司司的窩是什么樣子的。我舉起手機繞了一圈，他馬上說：“哇你可以坐在里面，這個窩好大呀！”

當然大了，因為買它的時候就是想著要和司司一起呆在里面。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汪窩，但其實汪窩做得好真的非常舒適，說白了就是個薄一點的懶人沙發(fā)或者厚一點的地墊。

司司聽見手機里的說話聲，又伸出鼻子嗅嗅，然后從窩里站起來四處瞧。

“司司咋了？”之書把臉湊到鏡頭前問。

“沒怎么。”我無奈道：“就是以為你在屋里，到處找呢。”

“嘿嘿。”之書笑著說：“我還沒見到真犬呢，改天去見真的。”

司司沒找到人，耷拉著尾巴一步一步踩過來，把頭再塞進我懷里。我摸著司司順滑柔軟的白色頸毛，說：“行啊，開學(xué)了我找個時間接你來看。”

“對了。”之書正經(jīng)起來：“姥爺現(xiàn)在的身體怎么樣？”

我斟酌了一會，小聲說：“老爺子本來就有高血壓，不能太激動。可能血糖值也有點高，其他的倒是還沒什么。”

“行。”之書點點頭：“那你看著點，別讓姥爺生氣啥的，然后少讓他吃點甜食。”

我表示贊同，正要結(jié)束通話的時候，之書突然問：“笨笨，你這兩天想我沒？”

2020年的異地，讓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云戀愛。此時一南一北的地理差異在我看來也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上學(xué)的時候認真讀起書來也沒有那么多空閑如膠似漆。加上姥爺?shù)臓顩r讓我倍加擔憂，之書一問，倒是顯得重新見面之后的我有些冷淡了。

我笑了笑：“想啊，當然會想。”

“那你說個你想我了。”奶書又出現(xiàn)了。

“好，我想你了。”我特別認真地說。

之書把自己的嫩臉像司司一樣伸到屏幕前，說：“想我那親我一口吧。”

不等我撅起嘴，司司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舔上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