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中秋節(jié)的時候奶奶來BJ看我，我跟老方早早地就在機(jī)場等著。
他看我悶悶不樂，問怎么了。
我：“畢業(yè)后這么多年了都沒回幾次家，反而還要讓長輩大老遠(yuǎn)來看我。”
老方摟著我的肩膀，沒說話。
沉默一會兒。
他：“奔著愛的人而來，對于老人來說也是一種幸福。”
2
奶奶很寵著我，可以說是無下限沒原則的寵。
她從來不叫我名字，只叫“大寶寶”。
從小我就愛吃鍋包肉，這是一道東北特色菜。酸酸甜甜，酥酥脆脆。
但是奶奶有糖尿病，她從來不吃，也不知味道。
卻做的很正宗。
每次吃飯都會有如下對話：
我：“好吃！”
奶奶：“你爸爸跟叔叔都不愛吃我做的飯。”
我：“可是倆人都很胖。”
然后她就笑了。
奶奶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縫，彎彎的就像動畫片里的卡通人物。
她：“我老了。”
我：“奶奶不老。”
她：“你看我，眼睛小。”
我：“濃縮就是精華。”
她：“笑起來眼睛都小得看不見了......”
我：“可是亮晶晶的還是很好看，對吧爺爺？”
爺爺：“嗯，反正不笑的時候眼睛也小。”
奶奶很愛美，記憶里她總是舉個小鏡子，對著太陽照啊照。
然后轉(zhuǎn)頭問我：“大寶寶，奶奶的眼睛是不是都下垂了？”
我：“沒有啊，看起來還是很有神。”
奶奶：“我怎么覺得下垂挺明顯的。”
我：“奶奶你不要總是把注意力放到眼睛上，適當(dāng)?shù)慕o自己放松下，對吧爺爺？”
爺爺：“對，多看看嘴巴跟臉蛋子，下垂的比眼睛厲害多了。”
后來我就不敢問爺爺了，甚至有時候趕在他開口評論前就轉(zhuǎn)移話題。
小雷達(dá)時刻緊繃著，察覺到不對勁立馬做準(zhǔn)備。
那時候我就知道了，愛美不僅是女人的天性，還是貫穿始終的。
在從不被人夸獎外貌的青春期里，我盡最大努力保護(hù)著奶奶的少女心。
但女人似乎有一個通病，不管被另一半打擊多少次，還是忍不住去問。
春暖花開的一個早晨，我們?nèi)ス珗@拍照。
奶奶：“我是戴粉色紗巾還是綠色的？”
我：“都拿著吧，咱們多拍幾張。”
奶奶：“大哲啊（爺爺?shù)男∶阏f呢？”
爺爺：“兩個都戴著吧。”頓了頓：“反正也沒人瞅你。”
那時候我就佩服奶奶真是好脾氣。
結(jié)果臨出門前，我去廚房拿水杯，回來聽到爺爺在門口對她小聲嘀咕：“剛才大孫女在我不好意思說......你長得好看，戴哪條都行。”
唉～
真是個傲嬌的小老頭啊～
3
上大學(xué)了，離開家，全家人送我去車站。
告別時，奶奶眼淚突然就掉下來了。
本來當(dāng)時我挺激動的，就像剛會煽動翅膀的小鳥迫不及待地想要飛出去。
一看到她哭，我的情緒也跟著不對了，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剛到學(xué)校的那段時間，我?guī)缀趺刻於几娫挕?/p>
有次我媽說：“你奶奶覺得你不太對勁。”
我：“咋了？我每天都跟她通電話啊。”
媽：“對啊，越是這樣她越是不放心，總感覺一切太順利，哪里怪怪的。”
我：“啊？為什么啊？“
媽：“說怕你變了，怕你學(xué)壞。老太太昨天還做夢你被傳銷的抓走了......唉，老人年紀(jì)大了就是愛瞎想。你沒事兒還是多跟她聊聊天，說說你的校園生活啥的。”
我點(diǎn)點(diǎn)頭掛了電話。
那時候我在學(xué)校的圖書館做兼職，負(fù)責(zé)整理分類，登登記什么的。
這種工作沒什么難度，就是比較耗時。
有天圖書館的空調(diào)系統(tǒng)壞了，炎炎夏天，正午的大太陽穿透了泥石磚瓦。
我剛吃完飯，在室內(nèi)熱得整個人都昏沉沉的。
終于忙完，我滿頭大汗，想著該跟奶奶打電話了，去超市買了個冰棍，邊吃邊撥通了她的號碼。
當(dāng)時，我本來想問：“奶奶你在干嘛呢？”
結(jié)果一開口就變成了：“喂，你奶奶在干嘛呢？”
電話那頭奶奶都沒敢說話。
再后來，我媽說：“老太太放心了，說你沒變，還是以前的你。”
4
大學(xué)寒假回家，那一年BJ幾乎沒有怎么下雪。
坐火車，我趴在窗戶上，看著外面的景色逐漸變得雪白。
從大山到樹木，從石塊到馬路，那一層層的厚厚皚皚，讓我倍感親切。
到家以后，我餓得不行，特意空著肚子，就為了吃家里的菜。
一進(jìn)屋就聞到熟悉的飯菜香。
媽：“吃完睡一覺吧。”
我點(diǎn)點(diǎn)頭，嘴里忙的根本顧不上說話。
爸：“明天出去溜達(dá)溜達(dá)，你不是說好久沒看到雪了，正好這幾天不太冷。”
我說了一句“好”，差點(diǎn)沒嗆到。
大家就笑了。
然后他們商量明天去哪里溜達(dá)，是去廣場看雪人展覽，還是去公園看霧凇樹掛。
我吃的差不多了，打了個嗝。
奶奶：“大寶寶，你明天想看什么？”
我：“都可以，聽你的吧，奶奶想看什么？”
奶奶：“我就想看看你。”
5
那天，我們吃的涮羊肉。
我注意到爺爺奶奶吃得很慢，心里有點(diǎn)難過。
他們的牙齒和消化系統(tǒng)已經(jīng)跟以前大不一樣。
我點(diǎn)了一份蟹黃豆腐，奶奶擺擺手，說不想浪費(fèi)錢。
她：“年紀(jì)大了，吃什么都一樣，吃不了太多。”
我：“你嘗嘗，吃不了剩下的我吃。”
然后她就笑，說很懷念我吃飯的樣子。
奶奶：“方方啊（她每次這樣叫老方，我都忍不住想笑），我們大寶寶有一個優(yōu)點(diǎn)，就是特別好養(yǎng)活，不挑食，啥都吃。”
（這話咋聽著這么別扭......)
老方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贊同。
奶奶：“她小時候，方便面湯泡剩飯都能吃兩碗。”
老方愣了一下，然后瞪大眼睛看向我，默默地豎起了大拇指。
曾經(jīng)我用半瓶老干媽消滅了三個涼饅頭，他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看來是刷新這廝的認(rèn)知了。
我捏了捏自己的臉，撒嬌：“奶奶你看，我的臉都圓成什么樣了，最近胖了很多。”
奶奶趕緊搖頭，說道：“不胖不胖，現(xiàn)在這樣多好看！小臉蛋圓溜溜的，就像剛出生的小豬羔子粉白粉白的，好看！”
老方：“不愧是奶奶，形容的很貼切。”
6
爺爺奶奶呆了大概一周，就回家了。
在機(jī)場，準(zhǔn)備過安檢的時候，奶奶突然對我說：“大寶寶，我有東西忘記給你了。”
然后她從兜里掏出兩塊奶糖。
我：“哇，好久沒吃糖了。”
奶奶：“小孩子都愛吃糖。”
目送她跟爺爺過安檢，回去的路上，我坐在上車，一邊含著糖，一邊哭。
糖明明很甜，卻總覺很苦。
不管我多大年紀(jì)，工作也好，結(jié)婚生子也好，在他們眼里永遠(yuǎn)個是孩子。
不管他們年紀(jì)多大，步履蹣跚也好，牙齒脫落也好，依舊擁有愛一個人的能力。
活到老，愛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