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謙騎著他的黑色單車,慢悠悠地在那條新修的大路上前進時,他不知不覺的離一個地方越來越近了。
今天難得出了太陽,除了有些風,天氣還算是不錯。
路過那間嶄新的便利店時,劉景謙的心里被揪了一下。
地面上,還殘留著之前那棟老房子的痕跡。那顆總是碩果累累的棗樹還在,只是沒有了之前生機勃勃的模樣。
他眼角的余光不情愿地掃過之后,意識被不自覺地拉扯回之前的記憶當中。
平時,他都盡量避免從這里路過。只是今天,原本總途徑的那條路突然在重整地下管道。
無奈,他只能弓下腰,雙腿用力來回蹬著,快速地騎過了那間便利店。
雖然今天是周六,可他還是習慣一早便去警局加班。不僅僅是因為那里的暖氣更足,而且還有免費的煙可以蹭。
雖然官職不大,但也算是個老前輩。
年過五旬,他只想著早點退休,壓根不想給自己太多壓力。
當了三十年多年的警察,激情早已抹去。這么多年,工作帶給他的是從積極努力,到力不從心,最后就只剩下了無可奈何。
身邊的世事他早已看透,勸自己別想太多,保住自己當前的飯碗最為要緊。
眼看身邊那些爭權奪利的那些同輩的同事們,擠破頭的浴血奮戰(zhàn),爭權奪利。
他呢?只在乎家中的鳥啊是不是該遛了,魚啊是不是該換水了,花啊是不是該曬太陽了。
上午,在單位百無聊賴的待著,跟幾個年輕的值班同事打了一會斗地主之后,劉景謙在長凳子上半躺著,打了幾個哈欠。
他摸了摸臉頰上發(fā)白的胡渣,覺得無事可做,便又騎著車返回了自己的家中。
為了避開那間便利店,他選擇了饒了更遠的路。
他的老婆正在廚房做飯,聽聞有人回來,便拉開了廚房的推拉門,探出頭來。
“今天是年末你還去加班啊?”他老婆的手在圍裙上蹭了蹭說。
劉景謙將車鑰匙掛在掛鉤上說:“啊?是么?31號了?我都過糊涂了。”
“那件事你沒忘吧,是31號了啊,還是你上午已經去過了?”他老婆靠在門邊上說。
“啊!…………”劉景謙瞬間才恍然大悟起來,難怪一上午他總覺得心中像憋著事。
“又忘了?我就知道!東西都給你買好了。哎喲……真懷疑他生前你們之間的關系到底怎么樣,每次還需要我來提醒。”
“這有什么好懷疑的,我只是工作太忙給忘了。”劉景謙一邊換鞋,視線便落在了墻邊那些祭祀用的紙錢上。
“忙不忙啊,你自己心里清楚。又不止是今年忘,往年你就記得?哪回不是我提醒你啊?”
“我不是忘了他的忌日,我只是忘了今天的日期而已,你就別再啰嗦了,吃完飯我就過去。”劉景謙換好拖鞋,窩在了沙發(fā)上,用遙控器點開了電視。
茶幾上和小盒子里有一些杏仁,他隨手捏著放進嘴里。
電視中的畫面播到了一則當?shù)氐男侣劊笾乱馑际悄臣掖笮突S成為了本年度的納稅大戶。記者對廠長的那段采訪,劉景謙無心觀看立刻換了臺。
他知道那家廠,前兩年新領導上臺后,治理的井井有條,環(huán)保和安全上就沒有再出過事。他一邊佩服之余,一邊覺得跟自己又毫無關系。
……
在當?shù)兀漓肓曀咨蠜]有帶鮮花的習慣。更何況,自己是粗枝大葉老爺們,拿著嬌媚的鮮花總感覺別扭。
但為了讓氣氛不那么沉重,劉景謙這兩年每次都會額外再買些花束。一路上,放在后座鮮花的香味擴散在整個車廂中。讓他的心情稍微舒緩一些。
進入那個岔路口,繞過山坡的幾道彎,劉景謙將那輛黑色的現(xiàn)代車停在了路邊。
公墓便坐落在一個半山腰上。
大門口的兩側雜草叢生無人管理。他提著那兜東西,右手捧著鮮花,穿過那扇鏤空鐵門。左側,有一只被拴著的大黃狗垂著腦袋趴在石頭堆上。
踏上臺階,眾多的墓碑分布在兩側。劉景謙不太記得到底第幾層才是他好友的墓碑,只是大致記得就在中間右側挨著臺階的位置。
記得去年時候,還有很多空著的墓穴啊,今年明顯都立上了墓碑。眼前的場景已經完全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空曠的墓地中,只有他自己一人,人們大概都在為明天新年的第一天做準備吧。
山上的風有些大,他下意識地抖了抖上半身,將防風服的帽子戴了上去。
上了差不多一半的距離,劉景謙感覺有些喘。然后,他的視線瞟向右邊,便看到了他好友的名字——樊偉業(yè)。
跟往年一樣,沒有親人來祭祀過的痕跡。
之前,他每次都在早上趕來,想著剩下的時間里,應該會有她女兒樊秀芝和兒子樊志宇來看他,但也無從證實。劉景謙仍舊認為,他們應該不是不孝順的孩子。
現(xiàn)在,已經是下午一點,墓碑前仍舊是干干凈凈的,這讓劉景謙覺得有些凄涼。
他擺好鮮花,長出了一口氣,多年前心中的那團疙瘩又擰緊了。
他提來那個滿是灰燼的鐵桶,點了一支煙,將那兜金色的元寶和萬元大鈔統(tǒng)統(tǒng)倒了進去,點燃,借著山風,火苗越來越大……
居然覺得有點暖和了,他伸出了手,來回翻著。
印象中,別人都喜歡對著墓碑的主人嘮嘮叨叨的,但劉景謙實在不習慣那樣,自言自語的看著像個神經病。
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跟他對著話。
想著想著,記憶便將他拉回六年前的那個上午。
……
監(jiān)獄的探視房內,劉景謙歪著身子坐堅硬的木頭板凳上,對面的玻璃隔間后,是看上去比以往憔悴很多的樊偉業(yè)。
他的手肘撐在小隔板上,對著里面的人說:“你的病況是不是又嚴重了?”
“沒有,我倒是沒什么,我女兒最近怎么樣?你這幾日見她了么?”
“前些日子見了,看上去……狀態(tài)還可以。”劉景謙說著,眼神斜向了右下角。
“真是謝謝你了,她每到冬天啊,就容易生病。”樊偉業(yè)說著,手在胸口搓了搓。
“哎……謝什么。我這次來還是因為那件事。”劉景謙在凳子上扭了扭繼續(xù)說:“依你的病況,完全可以申請保外就醫(yī)。但我就納了悶了,為什么上面就是通不過。”隨后,劉景謙冷笑一聲,撓了撓額頭。
“我吃著藥呢,這事就別麻煩了。”
劉景謙的眼瞬間瞇成一道縫說:“什么藥,止痛藥?”
“中藥啊。”
“哼,有沒有效你自己不知道么?你那是癌癥!癌癥!不是讓你喝喝湯水就能調理過來的!”劉景謙不自覺地身體向前傾著,提高了些嗓門。
“哎,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你就別管我了。我就拜托你一件事情,幫我看著家里的兩個孩子還有我媽媽。”
劉景謙沒接話,他站起身來,將手插進了褲兜里。
“每次都給我叨叨這些,如果你真的在乎他們,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
“什么真相啊,我不是全都招供了么?你所聽到見到的一切都是事實啊。”
“真的么?”劉景謙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對面那人的眼睛,再次發(fā)問。
可每次的結果都是一樣,那人靠在椅背上默默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嗯……對。”
劉景謙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行吧,我有空再來看你。”
說著,他緩緩轉身,離開了那間探視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