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謹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吃了一口肉，喝了一酒，繼續說道：“宋朝時，主要精力放在開發湖廣、江西、福建和嶺南廣東地區，還是通過這種一手拿刀，一手拿儒家經典的擴張方式，花費了三百多年，這些地區在宋朝結束時，才變成了我們華夏族的區域，到了本朝，主要消化西南貴州、云南、廣西三省和四川西部地區，去年崇禎十年西南的奢安之亂結束時，西南一帶基本成為我華夏的本土了。”

“一手拿刀，一手拿儒家經典的擴張方式？這么說儒學思想曾經是我們華夏民族的擴張利器了，怎么現在成了阻礙華夏民族發展的絆腳石了？”鄭森聽完愣了一下，說道，他沒想到被師父貶得一無是處的儒家思想竟然曾經有這么大的用處。

“這個世界總是不斷變化的，儒家思想的變異要從宋朝開始說起，自從宋太祖趙匡胤區分文武，又崇文抑武之后，從科舉考出來的文官階層逐漸掌握了極大的權利，開始凌駕于社會所有階層之上，團結起來的文官階層力量甚至比皇族還要大。為了鞏固手上的權利，宋朝后期，文官階層選擇“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理學為官學，統一所有儒生的思想，無限拔高道德的作用，儒生只需要背誦，不能有自己的見解。一個掌握極大權利的文官階層還有統一的思想，文官階層的力量自然就變得異常可怕，沒有任何階層的力量再能挑戰他們的地位。”蕭謹說到這里停頓一下，繼續說道：“可是文官們忘記了一個道理，流水不腐，水是如此，思想方面也一樣，當一種思想一成不變的時候，這種思想哪怕是一池清水，也很快會變成一池臭不可味的臟水。”

“原來如此，弟子明白了。”鄭森點了點頭，說道，他想起之前幾年前蕭謹給他上過的一節課——流水不腐。

“儒家思想雖然現在腐爛了，不過將它徹底拋棄并不可取，畢竟它與我們華夏民族捆綁太深，只要我們正視它存在的問題，想辦法將問題解決，就能讓它重新成為華夏往外擴張的思想利器。”蕭謹看著鄭森，很鄭重地說道，他覺得只要打破儒家思想一家獨大的局面，再把儒家思想改造一番，儒家思想還是有點用的，不宜直接拋棄。

“恩，弟子知道了。”鄭森點了點頭，說道，其實他心里對儒家思想還能不能改造是打問號的，只是蕭謹說得頭頭是道，他不懂如何反駁，只能點頭贊同了。

蕭謹覺得漢族儒教的這種擴張方式跟歐洲人一手拿槍，一手拿圣經的擴張方式差不多，甚至更高明，只不過漢族是在周邊擴張，擴張的地方都成了本土，還錯過了大航海時代，不像歐洲人在海外有這么多殖民地，才給人一種漢族人沒怎么擴張的錯覺。

當然了，從現代世界的版圖來看，儒家社會的擴張速度跟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擴張速度相比，差了很多。蕭謹覺得造成這種局面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擴張方式不同，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擴張都是通過教士傳教，快速擴大信徒數量的方式來擴張的，我們華夏民族的儒教主要是采用宗法制來擴張的，上層是通過血緣、功臣的分封制來擴張土地，底層是通過血緣關系組成的宗族人群來擴張，三者一對比，明顯儒教的擴張方式要慢一些。

第二原因主要是秦始皇統一列國造成的，周朝時期擴張這么快主要是由于采用了分封制，這種細胞分裂式擴張的速度是相當快，不過這樣的擴張太容易引起大規模的內戰了，秦始皇統一列國改分封制為郡縣制正是為了避免戰國時期列國爭戰不休的悲劇重演。分封制雖然在秦朝之后也存在了很長時間，但郡縣制逐漸成為主流，到隋唐時，郡縣制正式取代分封制，整個華夏世界正式統一成為一個龐大的大帝國。這樣的大帝國有利于集中資源形成強勢的國力，有利于維護內部的穩定和形成統一的價值觀，加強認同感。

郡縣制優點很多，但缺點也有，比如跟分封制相比，郡縣制的擴張速度就不怎么好，像越南從中國分離出來之后，擴張的速度就非常快，七百年的時間，領土足足擴張了四倍之多，如果華夏儒家社會一直采用分封制的話，蕭謹覺得擴張速度絕對很快，至少中亞地區、東南亞地區和大洋洲肯定會被納入華夏世界的版圖，不過還想再統一成一個大帝國是別想了。

想想穿越前現代世界歐洲一盤散沙的樣子，組成一個歐盟還整天鬧個不停，面和心不和，抵抗一個傳染病各國還會互相封鎖物資出口，蕭謹覺得中國這樣就挺好了......而華夏儒家社會采用郡縣制形成統一的大帝國，不再采用分封制恰恰避免了這種情況出現。

三人里蕭謹是絕對的主角，一直講個不停，鄭森時不時地提出他的疑問，只有高升一直沒有說話，他一直默默地坐在旁邊聽蕭謹給鄭森上課，他覺得蕭謹的觀點很新穎，不過他仔細想想，華夏族的擴張似乎確實是像他說的那樣。

蕭謹三人在滕王閣上邊吃邊聊邊，他們在滕王閣呆了足足半個時辰，直到天有些黑了，他們才和四名護衛一起走下滕王閣，往南昌城走去。

南昌城里街道也跟安慶城的差不多，街道臟，街頭巷尾堆滿了垃圾，鄭森看到不再大驚小怪了，他有點麻木了。

“一個錢壓倒權的社會就是這樣子了。掌握大量財富的有錢人只顧賺錢，沒有掌握多少財富的政府根本拿不出錢來修理公共設施。”蕭謹輕聲跟鄭森說道。

“恩，弟子知道了。”鄭森輕聲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