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小師叔,她居然不在。
這種情況并不多見。小師叔是一個寄居蟹般恨不得一輩子死在屋子里不挪窩的人,一切社交應酬總是能推就推。我問過原因,回答是不管男女大家總愛直勾勾的盯著她的臉,背地里議論紛紛,讓她覺得頗不自在,索性誰也躲在房里什么也不問,落個消停。
單單因為這種理由就整日整日的不出門多少有點無理取鬧,但捫心自問我也同意過于注意他人的相貌是很失禮的事,總好像要來找茬一樣。小師叔是一等一的美女這沒說的;可換個角度想想,一個人貌比西施或鼻蹋嘴歪都會為所有人多看好幾眼,歸根結底還不是一樣的冒犯。
我在閣子前亂轉了幾圈。傻子活不錯,時隔許久總算又讓我見到這閣子本來的面目了。這肯定不是能一勞永逸的事,傻子在之后的若干時間內極有可能會反反復復出現在這里。而從小師叔的表現來看,她倒是一點不反感。
他倆其實也沒有特別的不相配——我只是震撼于小師叔未免過于好追了。
之前傻子說,喜歡一個人是無欲無求的,光是看著便會感到快樂。然我與師弟日日相處實在里也從不圖他什么,卻絲毫不覺快樂,只覺得著急。
我蹲在小師叔門口嘬完了整整一管煙,終歸還是沒等到她回來。最近門里的頭頭腦腦們似乎都很忙的樣子,連老不修和小師叔這樣習慣于四腳朝天混日子的都不放過,弄不好是外面出什么事了。
天塌下來自有個子高的頂著,這不關我事。我拍拍屁股站起來想走,卻意外見到個熟悉的身影——正是前日在山下遇到那個有點妖里妖氣的“面如冠玉”。
“原來姑娘是千重弟子,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那人搖著扇子,很滿意的看著我頭上的簪子。
“……你怎么上來的?”山門禁制重重,而此刻就在我眼前,竟然有一個外人閑庭信步的到處亂逛?
“在下是掌門的客人,專程從京城前來拜會。”他依然笑瞇瞇的。
“難怪。”我也覺得這人單槍匹馬,不太像來闖山的。于是順手把煙渣磕干凈,道:“你走錯道了,這是我小師叔的住處,掌門的三進院要拐上去再往里走走,找不到你再問問人。”
“原來如此。多謝姑娘指路。”“面如冠玉”始終笑著,拜別我走了。我愣在原地,一度甚至懷疑他并不是在笑,而是天生就長這樣。
“最近都怎么回事……?”離開小師叔的閣子,這兩天周圍哪哪都不對頭。
最不對頭的事還是發生了,而且就在老不修的院子里:師弟正和傻子坐在一起喝茶。
我承認自己站在門口確實是花了點時間去理解這個場景。
“呀,春淺妹妹回來啦?”傻子一臉憨笑,身子卻已下意識的開始往后挪措。我其實并不記得除了演武場那腳以外之前還怎么“毒害”過他,但看他動物本能般離我幾丈遠,想來是留下了什么不可磨滅的恐怖印象,這點倒讓我多少有些自責。
我沒搭話,向師弟丟了個質詢的目光。
“一些誤會,都說開了。”師弟把手里的茶喝干凈,語氣里完全不像“說開了”的樣子,令人懷疑他私下里又跟傻子較了什么勁。我瞪他一會,他始終是不看我。
罷了罷了,也不是第一天認識師弟,我一點都不生氣,真的。
傻子獐頭鼠目的站在一邊小心看看我,又小心看看師弟,大概也是一頭霧水。賠笑道:“那什么,我師父肯定得找我,我……我先走了哈。”說著小心貼著墻繞到門口跑了。
我想說連小師叔和老不修都被掌門叫走開大會,六師叔要是能有空找你才有了鬼了。但師弟的表情卻似乎很不痛快。他把傻子喝了一半的茶倒干凈,把茶具歸類摞到一起。
“怎么,我進來之前你倆不是挺其樂融融的么。”我隱約覺得自己被狗遛了,學著他的口氣陰陽怪氣的問。
“確實說開了一些誤會。我道歉了。”他站在桌邊把玩著手里的茶杯,似乎很遲疑了一下,又續了點水,問我:“來一杯嗎,有點涼了不過。”
——你該道歉的人不是我嗎?我心里暗自咆哮。
按道理,這種人就活該打一輩子光棍。我覺得是時候跟師弟認真掰扯一下這件事,大步流星走到石桌前坐下,也摸了個杯子,不管有人用過沒有,倒了一杯直接喝干。
師弟說的不錯,茶是好茶,但已經沖了起碼兩三泡,而且完全冷了。
“那我就直說了。姓葉的,我討厭你。”
這是心里話。我討厭師弟,討厭很久了。討厭他不理人,討厭他拉臭臉,討厭他在云淡風輕的把人氣出內傷之后仍能無事發生般嫻熟的轉移話題。
而以上這些和我想追他、想把自己嫁給他一點都不沖突。
我期待他能露出哪怕一絲絲的惆悵,或者至少是憤怒也好。可正如預想的那樣,他聽完什么反應也沒有,只是繼續喝他的茶。我在一杯涼水下肚以后多少氣消了一點。討厭歸討厭,那還能怎樣,橫豎他都是我師弟,這是不爭的事實,也沒得挑。
我把空杯子翻過來朝他晃晃:“喏,我喝完了。您請您繼續。”言罷叼著煙嘴起身要走,卻被他一把奪過煙管。
“可是我喜歡你。”他低著頭說。
“哦……啥?”
我覺得自己應該開心。
但實際上并沒有。我擰著眉毛站著,裝滿涼水的肚子不合時宜的開始嘰嘰咕咕。師弟成為師弟這都快一年了,而我卻從未在他身上感到過一星半點的所謂“喜歡”之情。還是說我對這兩個字的理解有什么問題嗎?
傻子的話莫名浮現在腦海:小春淺你沒有喜歡過人,跟你說不著。
“好啊,”我露出個自己都覺得大概極難看的笑,把煙管從他的掌心底下抽回來。“打算什么時候娶我?記得提前跟掌門和師父都說一聲。”
那手是真好看,都到了這種時候我仍不忘要小小的贊嘆一下。師弟白凈修長的手指若當真發力,我肯定不是對手。其實我倒是挺希望他能再用力抓一下煙管表表態度的,然而也沒有。
“——對不起。”最后他丟下三個字,收了茶具匆匆走了。
行吧。終于還算有句人話。
一直到晚上,我和師弟都對之前發生的事情絕口不提。那杯該死的冷茶直接給我喝壞了肚子,小腹里攪成一團,整個人只想縮著不動,幾乎無暇考慮別的事。老不修仍是臨到晚飯才沒精打采的從外面回來,可能是不愿再喝白粥,直接一撩袍子坐下,誰也不等便自己先開了飯。
“山下是不是出事了?”我抱著肚子跟著坐到一旁,打算吃完飯去老不修房里尋摸點什么藥治治。
“嗯?連你也曉得了?”
我翻著白眼:“你和小師叔兩個人都整日不見人影,我再不知事也該意識到有問題了。”
老不修道:“還不是朝廷那幫王八蛋吃飽了撐的要搞什么‘圍剿’,又不是頭一次了。好嘛,這回動作還挺大,各方都給驚動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的目光在桌上飛快掃了一圈,然后直接越過我點點師弟:“那個小誰,幫我拿壇酒去,往底下掏那個五年陳的。”
我就不知道在老不修眼里除了喝酒還有沒有什么大事。
我們看著師弟不聲不響的跑出去拿酒,老不修拿鼻子四處嗅了嗅,咂嘴道:“我說,今天空氣里這個味道聞著不對啊。你倆吵架了?”——這關空氣什么事?
“不如說是和好了。”我戳著碗里的米飯,郁悶的想今天師弟水放太多了。
老不修道:“和好,那就是你倆之前吵架了?”
“……”這會兒肚子疼的厲害不想理他,而師弟已經回來了。
“來一點?”老不修問師弟。
我張嘴準備開罵,可光說了個“又開始……”便陡然停住,丟下碗筷在師弟愕然的目光中直接跳將起來以奇怪的姿勢往外沖。
“甭看也甭問,”老不修一手把師弟摁坐回去,另一手去拍封泥。
“小姑娘家家每月都會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