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安慰獎，我臨走前小師叔還是拿出了一盒精致的茶點讓捎給傻子。和之前的偷偷摸摸不同，她這盒點心遞的直白，誠懇中帶著那么幾絲疏離，很有點居高臨下關心后生晚輩的意思。

傻子拿到東西時表情哀婉，故而我猜他這大概算是失戀了。

“我早該知道是這樣。”他嘆著氣。

我受不了一個大男人在我面前擺出一張泫然欲泣的臉，即便他現在暫時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癱子狀態。出于禮貌，我還是陪著他悲傷了一會兒，最后小心翼翼的問：“你吃不吃？如果吃不下的話可以給我。”

話還沒說完，傻子已經抓起點心塞進嘴里像是跟誰有仇一樣腮幫子鼓鼓的嚼著，點心渣掉的到處都是。他嚼了一會兒，忽然哭喪著臉看向我：

“太干了……小春淺你能不能給我弄點水來？”

“……下一步是不是就該給少爺您喂奶了？”我從窗臺上翻身跳下，滿嘴爹娘的去倒水——畢竟又不能真的眼睜睜看傻子把自己噎死。

天越來越冷。往后去的日子平靜如水，簡直能淡出鳥來。師弟下山之后再無消息，老不修照常白天閉關晚上酗酒。小師叔則出于我勉強能想象到的原因整日沉迷練琴，有好幾次我去都正趕上她和五師叔家的狐貍眼膩在一起，如此兩三回之后我便也去的少了。

傻子這些天已能陸續歸還大家的靠墊，看勢頭保不準在師弟回來之前就可以下地。六師叔倒是又來看望了他幾次，雖然我極其懷疑他每次來的實際目的都是來找老不修。這日我倚在院門口嘬煙管，遠遠看見有人過來，以為仍是六師叔。順墻磕凈了煙灰在裙子上撣了撣正準備招呼，卻發現來人竟是掌門。

別說我，就連傻子也肯定不相信自己能有那么大臉面能讓掌門屈尊看望。

“見見見過掌門人。”我結結巴巴的行過禮，慌忙就往里院跑去砸老不修的房門。

“你不必這么慌張，本座只是過來看看。”

集會之后我還是頭一次再見到掌門。他臉色泛白，說話的語氣平淡而莊重。天底下往往越是這樣的人你越會本能想要尊敬。兒時的我幾乎是見到掌門撒腿就跑，總覺得他那雙眼睛能把我最近干過的壞事通通透透看個底朝天。

“你怎么來了？”老不修出來時也吃了一驚。幾大長老里就他是閑雜人等一個，雖然掌門名義上是他師弟，有什么事派個弟子來傳話便罷了，斷沒有親自登門的道理。

“武林盟又來信了。”掌門從懷中掏出一枚封皮看著甚是正規的文書。

老不修只是看了那信一眼，并沒有上手去接，側身做了個“請”的手勢沉聲道：“先進我屋里說吧。”

我望著他兩關上門，習慣性的跳回窗臺上坐著，點起一桿新煙。

“出事了。”窗戶里的傻子皺著眉頭，言語中不像在問我，倒像是在下結論。

“出事了。”我說。

老不修擅醫，我擅毒。歸根結底醫與毒就如陰陽相生相伴，本是一碼事。連我都能一眼看出的東西，老不修沒理由看不出來。

——而今千重掌門身中劇毒，這若還不叫出事，恐怕世上再沒什么能叫事了。

不用想，這事宣揚出去鐵定死路一條。而我今日已經看到了，瞞也瞞不住。沒一會老不修果然把我招呼進他屋里，層層疊疊的藥柜和古書簇著他巴掌大的一方桌案，案上的信封和信紙已經各裁下了一個邊角。

“丫頭你也看看，有什么頭緒沒有。”

掌門在場必須給足老不修面子。我把自己的小臟手偷偷在屁股后面蹭了蹭，恭恭敬敬走過去。不出所料，紙是好紙，墨也是好墨，但本身都沒有任何問題，也不存在被浸過毒的跡象。

“回掌門、師父，弟子愚鈍，看不出來。”

兩人的表情倒是顯得毫不意外，想是我的結論與老不修如出一轍。

“除了在紙墨上動手腳，還有別的可能嗎？”掌門說話很和氣，威嚴卻壓的我完全不敢抬頭。

“有的。比如把藥粉折在信紙里，那么送信的時候自然無事；而拆信的人不知道，一旦彈開信紙就會立刻將毒吸入口鼻。這種紙很厚實，干粉沁不進去，事后也不會留下痕跡。”

這不是唯一解，但如果換成事我我就這么干。干凈省事。中毒者很難察覺自己在何處中招，而解毒者則不知道毒是哪一種，無從下手。我忽然震悚：掌門進院子的時候說“武林盟又來信了”，這種重要信函肯定不會被旁人隨意代拆，而“又”就說明這樣的信已經不是第一封。

什么意思？武林盟有針對的要害掌門？？

“可這信真是武林盟送來的嗎？”這話本輪不著我來問，我只是下意識覺得不應該。千重山門與世無爭了數十年，怎么偏就最近妖風大，朝廷和武林盟兩頭不消停，摁下葫蘆起了瓢。

老不修瞪我一眼又看向掌門，并沒有出言喝止，顯然這也是他打算提的問題。

掌門道：“確實是武林盟送來的。內容也和之前大差不差，還是想要提出交涉。”

老不修哈了一聲，表情里流滿是譏諷鄙夷：“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交涉？妙相那老禿子有什么立場談條件？千重山門幾時成了武林盟的下屬了？他算個什么東西？”他無所顧忌的罵一會兒才意識到我還在屋里，恨恨的收了聲，拿竹鑷把信揀起來丟進一旁的火盆。

“也未必就是武林盟。”掌門說著，以微笑示意我可以先走了。

我低頭行禮，落荒而逃。其實我也覺得還有一個可能就是送信的什么人做了手腳。雖然相對麻煩一些，但絕對不是完全無法實現。

那這個排查范圍就大了，甚至也可能是山門里出了內鬼。我猜掌門最后說的那話正是這個意思。

信的內容我并沒有看到，僅憑掌門與老不修幾句零散的對話也根本無從判斷武林盟究竟要和山門交涉什么。依我不負責任的妄加揣測，十有八九依然和師弟身上的什么訣的有關系。

師弟說那是個垃圾這點我不確定，但肯定是個禍害沒跑了，否則也不能攪的滿世界雞飛狗跳。老不修別的本事沒有，治病救人端的神通廣大。而掌門既已察覺中毒，他必不會袖手旁觀。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如果剛才的推論成立，師弟此刻的處境豈不是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