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對我揚言赴宴不置可否。
他并沒多做停留,留下傷者當晚便帶走了師弟。但除此之外,花二小姐的客人卻有增無減。隨后幾日陸陸續續又有諸多門派或游俠前來造訪投宿,短時間山莊內人滿為患。打聽過才知參赴英雄宴的豪杰都要先往白露山莊集合報到,等候武林盟派專人前來接引。這個集合點其實最初定的是信州城,不巧趕上七浦十埠與官兵在外河口火并后朝廷下令封城。事出有因,不得不把地方改在了山莊。
“赴宴又不是班房點卯,干嘛要先把人聚在一起?”我牢騷滿腹的去夠高處的藥柜抽屜。
“少抱怨兩句吧,住進莊中的都是有身份數得著的,其他人都只能在朱城里自個兒找客棧呢?!?/p>
這兩天光一個曹舵主已經夠忙的,誰知院子里還添了個占地方的大活人:俞先生的住處受到波及被臨時趕到我院中湊合。男女有別,條件有限之下只能潦草將他安排進藥房。不是欺負人,他當謝謝我這間偏屋眼下只存了一堆草藥,沒作蟲舍。
“八仙過海道路萬千,報出地方何須派人逐一來接,多此一舉。”
俞先生聽罷一副“沒見識的”嫌棄表情:“人都說逐月樓葉公子,你師弟在江湖上可是名頭不小。不過我且問你,何曾聽說過這個‘逐月樓’究竟坐落何方?”
我確實沒想過這個問題,四方地圖上壓根找不到什么落玉潭,逐月樓似乎一直立在一團迷霧中。
俞先生嘿嘿笑道:“不知道那就對了。它要是個人人都能輕易找到的去處,武林盟豈不是把自己最大的底牌攤開放在朝廷面前?不說別的,雍王只消隨意點上幾千兵馬,銅墻鐵壁踏平亦不在話下。”
他的話不無道理。如此看來逐月樓的所在雖不是天大的隱秘,至少易守難攻。若無人接引則斷難到達。
“估摸著明日就該來人了,你也早早收拾吧?!?/p>
“怎么收拾?不先把人家七浦十埠要的藥通通配好我收拾什么?現在天暖了,沒事的話你給我上門口待著去。擠死人了?!蔽冶┰甑陌迅鞣N小藥柜抽開又合上,一邊分神找東西一邊還要在狹小的空間里維持平衡,導致我時常記不起自己究竟是在找什么來著。心想要是自己也能像發財一樣手上帶吸盤、可以黏在墻上爬行就好了。
而且以我這一貧如洗兩袖清風,也實在沒啥可收拾的,跟在二小姐后面跑就完事了。
“行行行,我出去?!庇嵯壬叩介T口一開門,正看見門外站著個家丁。他朝里張望一眼道:“白姑娘,外頭有兩位客人說認得您,您看……”
他話音未落我便聽到女孩子銀鈴般的聲音:
“柯茲!!”
我驚喜之下沒從高處掉下來,來人不是山鬼又是誰?她像一枚實心小炮彈般沖過來抱住我。我愣了好一會,輕輕推開她:“山鬼?你怎么會在這兒?你……你怎么來的?”
山鬼不知道從哪弄了一身漢人姑娘的衣服穿在身上,滿頭梳不開的卷發被滿把抓的攏在一起。她雖被我問的有些不樂意,但仍環著我的腰:“這里么多人都能來,憑什么曼不能來?”她指指外面:“你別擔心,曼是跟一個自稱認識你的小鬼一起來的?!?/p>
外面比屋里亮一些,我往門口看去時一眼只覺得是進來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等人進到屋中一瞧,我頓時比見到山鬼還要驚訝三分:是傻子。
“小春淺,你怎么也和葉師弟一樣喜歡到處亂留我的名字?!鄙底影β晣@氣。
我看了一眼山鬼聳聳肩,喜不自勝:“名字嘛,用誰的不是用?先不談這個,看你身體恢復的不錯?不過你和山鬼是怎么攪在一起的,又怎么知道我在莊子里?”
傻子很不屑:“多新鮮?姑奶奶您下個山鬧出那么大陣仗,現在不管朝廷武林大抵都知道你在這兒,趕上時局動蕩,沒人有空管罷了。我在來的路上碰巧遇到阿依木,她一說有個被人追的滿地跑的姑娘報了我的名字,我一想,除了你準沒別人。你可得好好給我解釋解釋。”
我探頭見俞先生依然站在門口,有心攆他:
“我說老俞你有沒有點眼力價?我們師兄妹久別重逢在說會兒話,你聽哪門子墻角?給客人沏壺茶去呀!”
俞先生氣結:“嘿,我到底是誰的門客?”說著朝傻子一揖:“在下俞人語,久聞河間趙家大名,你們聊?!?/p>
傻子鄭重亦回禮道:“不敢,這些日子師妹多承先生照顧了。”
我打發走俞先生,不由回頭仔細打量起傻子,口中嘖嘖稱奇:“所以說你也是來應邀赴宴的?在山門的時候沒看出來呀,你這傻子還真是個出身世家的大少爺,小瞧你了?!?/p>
傻子敷衍的笑笑:“世家談不上,不過是仗著家人早年間闖下的一點小小名聲。最近外面那么亂,武林盟這場英雄宴還不知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場面上自有我父親出面,我好歹還是千重弟子,才不湊這個熱鬧?!?/p>
我點點頭。千重山門自古站在老和尚與雍王正當間維持秩序,若非現下局面已經徹底失控,斷不會摻和進任何一方的聚會。
“那你是如何又改主意跟來了呢?”
傻子臉色慘然:“因為桑染不見了?!?/p>
“桑染是誰……誒?小師叔???不是,這才過了多久你倆互相都叫這么親熱了嗎?打算什么時候辦酒?”
傻子使勁砸桌子:“小春淺你能不能有點正形?我在講很嚴肅的事情——小師叔不見了!”
我擺手:“你冷靜點說清楚,究竟是好好一個人莫名從你趙府失蹤了,還是她自己走的?”
“說來話長。山門出事以后,她的身份不知怎的被我娘知道了。家里雖不好意思開口,卻也不愿再留她。小師叔何等敏銳?沒等大家說出來,她就先留書走了。”
傻子說這些時我稍微側目看了一眼山鬼,她正很有興致的擺弄一只黃銅小藥稱,似乎并沒太在意我和傻子的談話。想想她一路跟傻子過來大概早摸清了我底細,這些也不是多么不可告人的絕密,便不再管她,回過臉質問傻子道:“那是你干什么吃的?你就不聲不響讓她走了?”
“怎么可能!我當然是派了人暗中跟著她??墒菃栴}就出在這里,我的人跟丟了?!鄙底诱f到這里臉色愈發陰沉,他咽了口吐沫才緩緩繼續開口道:
“我覺得,這個事情恐怕和武林盟脫不了干系。如果真是那樣可就糟透了。”
我也覺得腦袋“嗡”的一聲,立時間一個頭變兩個大。如果傻子所言不虛,武林盟會有動作的唯一可能就只剩下老和尚也掌握了小師叔的身份。難說小師叔此刻已經身處險境,情勢于我們異常被動。
“我沒法動用家里的力量找人,只能來找你來想想辦法?!鄙底訐现^道。
“你這是尋思著靠三個臭皮匠湊個諸葛亮呢?我能有什么辦法?為今之計首先是要確認小師叔的失蹤到底是不是真的和武林盟有關,免得咱們打草驚蛇,自曝其短?!?/p>
傻子道:“這就是我跟來的原因。不過武林盟居然會挑逐月樓設宴,此事是不是還和葉師弟相關?”
我覺得心里被銳物使勁扎了一下,字斟句酌的答道:
“那是另一個說來話長的故事了。此次咱們要從武林盟撈的人搞不好不止小師叔一個,你消有個心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