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婉到辦公室的時候老板和幾個部門經理正在開會。她放好包,拿上杯子到茶水間倒水。剛走到門邊,她就聽到里面的人提到了她的名字,透過門縫看了一眼,是行政部和市場部的人。她輕輕往后退了一步,墻擋住了她。
如果是平時,她會直接走開,懶得聽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今天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聽聽,聽聽這些低級的人是怎么狗嘴里吐出象牙來的,還能翻出什么樣的花?
祁婉突然有一剎那失神,有點悲從中來。在她過去20多年的人生里,從來沒有過這聽墻角的舉動,也沒有這樣在意過別人的評價。從前她是坦蕩的、驕傲的、肆意任性的,她在鄙視現在的自己。
她不想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做,她好像失去了面對這一切的勇氣。當初知道家里出事,她第二天就決定從英國退學回來,沒告訴任何人,果斷辦了手續,行李都沒收拾,注銷了社交賬號,斷了與英國的一切聯系。
祁太太見她空這手回家,又氣又急,疑她是擔心家里沒錢再供她上學,耐著性子勸說她回去,讓她重視自己的前途,家里是無論如何也會讓她繼續讀書的。祁婉明白,祁太太是覺得丟不起這個人,她又何嘗不是呢?
她的固執最終讓祁太太妥協,沒在家呆兩天,她又說要到重慶來發展。這對祁太太簡直是晴天霹靂,20多年沒對她說過重話的母親,這此是真的生氣了。
祁太太反應太大,連外公家里都驚動了,親戚每天輪番來勸。祁婉不清楚他們是想勸誰,她只是不想留在熟悉的城市,不想見到熟悉的人。只有一個人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她才會覺得舒坦。
她引古據今慷慨陳詞,把自己描述成一個充滿勇氣、斗志、熱情洋溢、壯志躊躇、雄心萬丈的青年。她覺得自己說服了這些人,也說服了自己。但現在,她卻這樣粥粥無能。
祁婉心里直冒酸,剛想轉身走開,一個尖細的聲音突兀響起:“老板欽點的,這還得了,才來多久,項目有她、飯局有她、采購有她、現在連買個茶葉都有她,真是無死角入侵我們行政部你們總經辦啊!”這聲音太具辨識度,祁婉認得,行政部那個細眉細眼高顴骨高鼻梁的蔣嬌嬌。
“老板這么明顯的區別對待,人家這是關系戶還是被看上了啊?”
“人家今天的補休,可是老板親自給打的招呼,不好說是哪種關系。”
“誰知道,我到沒聽見過什么風聲,她確實是在我手上過的簡歷。她這樣子做工作可不像關系戶,而且實習的時候,我老覺得她有點過分小心。給你們說個事,哪兒說哪兒丟啊,你們可別拿出去說……老板都是她來了有1個月了才專門讓我給調的人事檔案,邊看邊笑,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跟我說,什么這得好好培養啊,什么公司就是需要這種高質量人才啊。”
人事向來是最喜歡收集散播八卦的,這個人事大姐,最擅長的,就是拋磚引玉。
“怎么培養啊,培養哪方面啊,誰培養啊,為誰培養啊,哈哈哈!”
“我可是見過老板對她單獨指導的啊,有誰做個方案還被老板單獨指導過啊,這待遇,對得起這長相啊。是得好好培養,不能浪費啊。”
“哈哈哈,你們太壞了。”
“壞?有老板壞啊?哈哈哈。”
祁婉嘴角微微扯了一下,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
這冬日的陽光到了正午卻偏偏隱去了身影。辦公室在寫字樓的中間層,四周又是高樓林立,雖有一大面的落地玻璃,卻是一點陽光也沒能透進來。四面的大樓太雄壯,辦公室被壓在中間,讓人覺得喘不過氣來。這個公司占了這寫字樓的一整層,在CBD中最好位置的寫字樓里占了一整層,難怪有些人會膨脹。
祁婉沒有獨立的辦公室,她只是普通員工,所有普通員工的位置就在中間搭出來的那些格子間。他們被白色的復合刨花板隔著,深呼吸一下,都能充分吸收到甲醛的味道。但這層樓又被其它更高更大的樓隔著,不見陽光,不聞花香。
今天不是周末,辦公區域人來人往的,看著這些人一本正經,裝作忙碌的樣子,她有點想笑。真沒格調。這里的人,從老板到員工,甚至客戶,哪一個是夠檔次的。關系戶?這種地方,也配!
這個油膩虛偽的老板,她祁婉的眼睛不會再他身上停留超過3秒。以為她年紀輕,涉世未深,想著帶她開開眼,陪陪所謂不得了的客戶吃吃飯,聽聽他們的胡吹亂嗙夸夸其談,畫畫虛無縹緲的大餅,她就乖乖聽話?粗俗的酒桌文化、毫無格調的玩笑,連選的酒店也跟這些人一樣俗氣,簡直讓她作嘔。
也許是她的冷淡還不夠徹底,也可能是真的不夠徹底,她還要繼續生活,她的精華液馬上要用完了,發了工資,她得馬上去買。老板一點沒覺得她不識趣,反而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女神,漂亮的女人就該冷七分,三番五次的對她特殊照顧,有名有錢的項目交給她,自己人才能做的采購也交給她。
祁婉從小就清楚,她的家世、美貌、才華,讓她輕而易舉得到了許多別人拼了命也不一定能得到東西,只是從前她不稀罕,她不需要讓其他人來給她這些特權,所以她從來覺得被捧著是應該的。她是習慣恭維的,特別是男人的殷勤,她不會覺得不好意思,也不會想去回報些什么。
祁婉深諳這種議論,這是女人最擅用的一種武器。因為嫉妒,非常嫉妒,所以這里的女人用得更著急、更沒品。祁婉輕輕摸著大衣上得金屬扣子,等著會議室里的人出來。
聽見會議室里的人陸續走出來,祁婉并沒有起身。她的位置正好斜對著會議室的門。她微微側了側身,背向了會議室。
行政經理林爾雨和市場經理方依,并排著從祁婉身旁走過,她們沒有停,祁婉也沒有起身。
辦公室電話聲、鍵盤敲擊聲此起彼伏,好像每個人都異常忙碌。但祁婉知道,有很多雙眼睛,正在看著她,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甚至想看清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是啊,生活如此無聊,工作如此枯燥,誰都盼望著有些雞飛狗跳的狗血劇情來娛樂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