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云霧繚繞,仙鶴棲息,靈泉汩汩,草木葳蕤,一看就是修行寶地。就是這山的西面刀劈似的,山勢陡峭,急轉直下,有幾分怪異。
狹長的棧道上一前一后兩個身影似在追逐。
落在后面的藍衣仙君道:“師姐,你慢點?!?/p>
含玉道:“阿澤你快點,這可是瓊蓁宴第一次對外開放,若不是看在師尊的面子上,你我都未必能收到邀貼?!?/p>
出了山門,兩個身影翩然踏風而去。
自妋衣收服綏島兇獸后,綏島便成了存華的后花園。每七百年綏島上都會舉辦一次瓊蓁宴,那是眾花仙論道的集會。
冉澤:“師姐,今次瓊蓁宴緣何破例呢?”
含玉:“天帝他老人家開了金口,花神當然只能從了?!?/p>
冉澤:“那天帝又為何要讓各族赴宴呢?”
含玉轉頭看了看自家師弟一臉的天真無邪,道:“這你就別管了,聽說眾花仙手藝都是一絕,你只管飽口福就是了。從前光聽妋衣轉述,我便十分垂涎了。”
自妋衣殞身已經一甲子,原本的一片唏噓哀婉之聲也歸于平靜。六界還是從前那個六界,并沒有因此有半分不同。
綏島原并不算大,因眾花仙喜歡,存華便填了一小片海將島域擴了些。南半島一片數十丈高的巨榕林臥龍盤虬,垂下無數氣根,獨木便成林。北半島有高山巍峨,直沖云霄。沿著山體向上氣溫逐漸降低,生長的草木也隨之而變。兩個半島相接處有一大澤叫了平湖。
到了南島上,幾個花靈列隊候著,個個清麗脫俗。
百結仙子戴著淺笑迎了上來,道:“澤蘅神君,玉蘅神女。”
含玉握住她的雙手道:“許久不見,百結妹妹愈發嬌美。”
百結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出來,道:“二位一路勞頓,請隨花靈去休息吧。”
“好好好,是哪個妹妹要帶路???”
見含玉臉上的笑容,眾花靈不覺往后退了兩步。
穿過巨榕林是個岔路口。
引路花靈站定不動,問道:“二位想往哪邊走呢?”
冉澤道:“我們自己選嗎?”
花靈笑著點了點頭道:“走到哪個院子或是殿宇全憑緣分呢?!?/p>
冉澤看向師姐,她已握起花靈的手問道:“小美人住在哪呢?”
花靈:“呃……”
冉澤黑著臉把含玉拽往左邊小道,道:“既然如此,我們自己走,就不勞仙子引路了?!?/p>
這個師姐帶出門屬實丟人。
花靈急道:“等等,你們這樣會把小可愛招來的……”
什么小可愛?
冉澤耳朵微動,瞬間結咒造了個防護罩。一頭獠牙猙獰的巨獸自林中飛奔而出,雖然體型大,行動卻極為靈活。一張血盆大口就要咬向冉澤與含玉。
這、這是哪門子的小可愛?
花靈忙上前斥道:“小可愛!你再這樣妋衣可要罰你了!”
那兇獸能通人言般,瞬間將獠牙收了起來,坐在地上,甚至露出了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
花靈拍了拍它的腦袋道:“好了,去玩吧。”
小可愛猛地起身,帶起一陣風?;`瞪了它一眼,它渾身一顫,乖巧地邁著貓步走了。
花靈對二人道:“抱歉,是我疏忽了,二位未經了平湖沐浴,在島上單獨行動是會被巡島獸攻擊的。”
含玉擺擺手道:“無妨無妨。那個,小可愛這種名字是妋衣起的嗎?”
花靈道:“是,巡島獸是妋衣上神留下保護眾花靈的?!?/p>
“嗯,勞煩仙子帶路?!?/p>
含玉的情緒好像低落了些,一路任由冉澤做選擇。
六十年前妋衣包得像粽子似的突然出現在含玉的房間內屬實將含玉嚇了一跳。
妋衣:“你能不能先別笑了,我有正事?!?/p>
含義:“嗯……哈哈,你……哈哈,你說?!?/p>
妋衣:“我快死了?!?/p>
含玉:“我看……哈哈哈,看著也像?!?/p>
妋衣:“別鬧,我認真的。”
含玉:“瞎說什么,當年我下了八百種毒藥你啥事沒有,你怎么會死?”
妋衣:“……你還好意思提。沒毒死鬧肚子也很難受的,你栽贓是冉澤干的害得我跟他大打了一場,至今都有人管蘅靈山叫刀削山,你覺得很好聽嗎?”
含玉上前將妋衣扶到椅子上,道:“我那不是想借你耐毒的身體研究一下解藥嗎。說吧,到底啥事還得以死相挾啊?”
“我死之后,請師姐往桃止山任職,暗中保護曜央可好?不需太久,他學東西很快,再有幾年,他就可以保護自己了?!?/p>
含玉這才覺得妋衣好像有幾分認真。
沒想到那晚竟真是自己最后一次見她。
之后含玉化身一個小仙官在桃止山當了兩年差,直到蛇妖為禍,曜央一人獨闖萬蛇窟斬蛇王首級,含玉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又過了幾個岔路口,花靈道:“前方便是二位選的住所了,自有花靈服侍,還請盡快沐浴了平湖水。”
小徑盡頭竹林掩映,隱約可見樓角。
二人往前走幾步,豁然開朗,是個竹軒。
長廊上一個碧衣飄飄的神君向二人頷首,是君子竹。
含玉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笑著對冉澤道:“不愧是我的親師弟,路都是照著師姐的喜好選的?!?/p>
冉澤在心里嘆了聲,師姐當真是唯有美色不可辜。
君子竹的仙仆,一個綠衣花靈走上前來,道:“二位請隨我來?!?/p>
南島入口處,百結見到了一個怎么也沒想到會來的人。
來人一襲玄色衣裳,身形頎長。一雙星目應是少年意氣,眼底卻是難測的深意。儀態莊嚴,又有清風朗月風骨。
司命曜央,短短六十年容顏未改,氣質卻已然大不相同。
六十年前他在桃止山上立了妋衣的衣冠冢,碑上刻著亡妻之墓。
仍由一個花靈帶路,曜央入住芙蕖院。
芙蕖仙子卻不在院中。
六界盛傳花神存華真身便是蓮花,因此芙蕖仙子在眾花仙中的地位略為尷尬,時有議論覺得她當不上此位。
芙蕖院中粉白衣裳的花靈原來許是在偷懶,見著來人頗有些被當場抓獲的驚慌。
她慌慌張張上前,低著頭道:“未能遠迎,上神見諒,請入內稍作休整,我去取了平湖水。”
曜央點了點頭便從她身側走了過去。
了平湖畔數十個花靈往來忙碌,瘦小的粉白花靈裝了半桶水便已是極限,她拎著水桶蹣跚幾步,一顆小小石頭便讓她的功夫白費了。
看著被一顆石頭絆倒,將水倒的滿地都是的她,其余花靈忍不住調侃道:“不愧是芙蕖花靈,倒是跟芙蕖仙子一般嬌弱?!?/p>
她沒加理會,起身拍了拍塵土,拎著桶又走回湖邊。
綠衣花靈上前道:“我幫你吧,一芙。”
一芙搖了搖頭,“我聽說竹軒來了兩位客人呢,你哪還能騰出手來?我沒事兒,身子嬌弱才要多加鍛煉不是?你就放心吧,小筍?!?/p>
廢了大半天的勁,一芙終于將浴盆注滿。她將曜央請到浴房,然后便要退出門外。
“等等?!?/p>
一芙腳步一頓,不會是要我服侍吧……
“你叫什么名字?”
一芙松了口氣道:“一朵芙蕖,一芙?!?/p>
這個名字百搭,一竹、一葉、一櫻、一沙,都很好聽,甚至還有些許禪意,她對自己的名字十分滿意。
但是司命大人顯然并不覺得這個名字有何特別,他只點了點頭便讓一芙退下了。
一芙取了院子里的井水自己也舒舒服服泡了個澡。
六十年來,除了除蛇妖那一次,司命上神幾乎閉門不出。難得出門一次,綏島上千院落,偏偏他就到了芙蕖院,不得不令人感慨,緣分這種東西,妙不可言啊。
一芙看著水面隱隱映照出的自己的容顏,這張臉用了幾十年,仍覺得陌生。
萬千思緒奔涌而來,一芙不勝其擾,猛地將頭也浸入水中。
妋衣一直認為魔族當年遭到構陷極可能就是天界中一方勢力所為,所以也從未真心指望過天帝能不顧天界顏面為魔族洗脫冤屈。
她只希望魔族伏低作小能讓天帝覺得魔族已經全無威脅,為制衡六界能還魔族自由。
天帝突然特赦魔族,又在霧狹間外封鎖消息,就是為了以妋衣的身體狀況判斷魔族是否還有異心。怪哉,那時她還真沒有虛弱的感覺。
所幸那日出了天牢后,妋衣便往霧狹間埋下一株傳音鈴蘭,及時得了這個消息。為了天帝能將心放到肚子里,妋衣自削元神,設計自己詐死。
還有戰場上暗助昧每的那方勢力,此世他們還會對曜央下手嗎?妋衣不知道,所以便去找了含玉。她法力高強,但一直收斂鋒芒,存在感極低,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而后妋衣又去第七界,抵押自己的皮囊換了這身尋?;`的皮囊,這樣行事方便得多。
這些年她的神力起起落落,終于還是衰頹了下去,原想到綏島上養養老便罷了,誰曾想天帝金口一開,綏島一時倒成了六界最熱鬧的地方。本已收拾行囊準備跑路,誰曾想冤家路窄呀。
一芙從水里冒出來,自言自語道:“還是有機會的,綏島花靈萬千,我趁夜色走應該也不會惹人注意。”
是夜,一芙換了身深色衣裳,熟練地繞到了綏島邊緣。
她雙手捏訣,一陣微風吹過,巋然不動。
再試一次。
“起!”
依舊無事發生。
“我起!起!”
一芙撲騰了離地一尺,還是掉了下來,心中十分郁悶,明明十來年前還能飛啊。
魔族這幫沒追求的崽子,看來你們的日子還算安穩。
那就好。
現在怎么辦呢?漂吧,芙蕖之身雖然不耐海水,但在海面上漂幾天倒還死不了。
一芙雙眼一閉,將身一躍,撲通一聲——砸進一個結實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