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我們都意識到彼此那時的可笑舉止。
我是說一開始吳國以為我是來討債的,因此對我謹小慎微,畏葸不已。
但到了現在,我在他眼里不過是個笨手笨腳的初入茅廬的大學生,在快遞方面仍需學習的牛犢青年。
吳國則是爽朗不羈的,他的心也幾乎是透明的。
在我面前,他毫無保留,像老朋友一樣很友好地告知我快遞的事兒。
盡管我那時對他的些許話聽得糊里糊涂,但總的來說,多少都能體會到干快遞的難和累,以及那諸多不為人知的辛酸事。
雖然我在他面前表現的不畏艱難,不屑一顧,但對此多少心懷芥蒂。
后來我們又坐在店門口的臺階上交談了許久。
全程幾乎都是吳國在滔滔不絕地講,而我只悶聲不響地垂頭‘聆聽’,并多次在心里禱告——他的話就此戛然而止。
當他下意識瞅我——確認我是否在聽他講話時,我才象征性向他點點頭,或例行公事地‘嗯’一聲,爾后接著禱告起來......
有那么幾次,我相信我已經對吳國的謙恭有些過頭了。
包括一開始對他的包容和理解,尤其不去刻意打攪他理貨,甚至感到在他忙時,我的貿然出現都是一種罪惡。
我克制著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并相信忍饑挨餓、垂頭聆聽就是對他最大的恭敬。
相反則是對自己最好的放過。
然而,當他的員工小肖發完短信,向他邀功似地‘啊’了一聲,說,“終于完了!”
這時,我就不在乎那所謂的謙恭了,反倒像是幸免于被其綁架的厄運一樣。
我相信如果不是小肖的突然提醒,便是我在那一刻的貿然起身,才使得吳國滔滔不絕的嘴巴停了下來。
我很不自然地朝吳國店子里走去,并臨時起意,打算跟他的員工小肖打個招呼來著。
這時吳國想起什么似的說,“小肖,你查一下,看看,幾個投訴的......”
“知道......”他的女員工小肖跟著回他道。
她剛一起身,這時又撲通一下坐了下去。
“投訴的很多嗎?”我撐不住問她。
“多啊!”她強調似地說,“肯定多啊!多的要死!”
“噢!”
她接著煞有介事地說,“客戶本來打一個投訴電話就已經夠人受的了,但幾乎每天都打,沒完沒了地打,這些人簡直是——唉......”
吳國這時抽了支煙,沒有跟進店子里來,只一動不動,蹲坐在臺階上,仿佛沉思什么。
他的女員工小肖接著又解釋起來,像她的老板一樣,先是解釋了投訴的多,多如牛毛,因何投訴,以及投訴后處理起來如何麻煩等等。
滔滔不絕說罷,接著又神不知鬼不覺把話題拐到罰款一事上去。
她說有一種情況叫她的老板很惱心,便是一旦處理不好,就會被總部罰慘。
但處理好了呢,還是會被總部罰款,橫豎使他不快。
即使那罰款達不到傷筋動骨扒皮的程度,但也不容小覷,譬如虛假簽收、破損、遺失、以及后來平白無故增加的簽收率的問題等等。
這其中只要產生客戶投訴,便都會產生罰款,即所謂的處理費。
“處理費是什么東西,具體搞不清楚。”她最后很無奈地說。
“應該類似打官司一類的費用吧,”
我突發奇想地解釋道,“總部就好比法院,客戶好比原告,快遞員則是被告......”
“不知道......總部大概就是想坑我們錢了吧!”
“明擺的事!”吳國突然說了一句。隨即起身朝店子里踱來。
“那一個月有多少罰款?”我好奇問她。
“呃......這個嘛!”她搖搖頭,看到吳國進來了,便靦腆地指著他,說,“你問吳哥,他是老板。”
說罷又埋頭在電腦上了。
我本以為吳國又會很熱切地解釋來著,但他一到店子里就忙了起來。
于是這時我意識到他在找筆記本上登記的貨了,便自覺站開一邊。
當然,想就此跟他告辭,卻又開不了口,一時間又感到別扭起來。
于是,便埋頭玩起手機來。
直到兩點多的時候,吳國適才忙完,這時我借機跟他客氣地告辭,但他極力挽留,并說還幫我點了外賣,不一會兒便到。
我忙客氣地婉拒他,一邊還搬出租房子的事來加以辯解。
但吳國一副盛情難卻的樣子,用手攏著我的胳膊。
眼看要‘脫不了身’了。
這時一群取包裹的人端的走了過來,俄爾功夫,他們就涌進店子里,于是我趁機掙脫開來,跟他說改天我請他,說罷轉身匆匆離開。
中午我在永和街湊合著吃了些東西解決肚餓。
然后跟那‘守夜者’討價還價,終于以每月三百余元租下一間頂樓的改裝板房。
面積不足七八見方,盡管后來那‘守夜者’多次說我撿了便宜,說他臨時租都不止那個價云云。
的確,那是一間窄小的改裝板房,里面空蕩蕩的。
墻面上貼著幾張裸體油畫,靠窗擺著一張快爛掉的木頭床。
除此別無他物;床對面筑有一小衛生間(是房東始終所津津樂道的,并以此作為房租漲價的籌碼)。
水龍頭出不來水,水槽像一塊舊抹布一樣日久泛黃,蹲便跟水槽新舊完美程度近乎一模一樣。
沖廁水則是由一根單獨管子接出來勉強供給——若非如此,這窄小簡陋的衛生間簡直形同擺設......
本以為這些稀松小事不在計劃之內,卻未料,眼下竟都迫在眉睫了,無一不缺。
于是又強忍頭痛琢磨,該購置怎樣的燈具,怎樣的水龍頭,怎樣的床鋪,怎樣的盆盆罐罐,以及怎樣的鍋鍋灶灶等。
當然無需說一概都是頂廉價的物件。
較之生活鋪張浪費的以前,眼下的囊帶羞澀,則更亟待從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