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吳國突然想起似地叫道,“噲,小肖,給那女的打個電話,給解釋下,道個歉什么的,免得投訴!”
說罷他的女員工小肖拿起電話撥打起來,但連續多次都不通,倆人面面相覷,一時無措。
“這么著,”吳國跨前一步,急的又說,“隔幾分鐘再打,連續打——要打通!”
一陣折騰后,電話終于通了。
吳國的女員工小肖把免提打開,在她老板面前很客氣很禮貌地招呼著那女生,接著又是一通道歉的話,說,“剛才很抱歉,給您打了多次電話......”
“你想說什么?”女生說。
“是這樣的,我們剛接到消息,說運輸業大學快遞網點不給您派送包裹來著。
還有個員工服務態度不太好,是有這回事嗎?噢,請您放心,我們只是確認一下的。”
“那你是——”
“噢,我是韻美快遞客服。”吳國的女員工小肖答道,會意地瞅吳國一眼:
“真的很抱歉,給您帶來不便......”
“怎么處理?”那女生說,“我在網上買的東西,物流顯示昨天就到了,為什么今天才給我發短信?為什么不是昨天?”
“哦!”
“再說,”女生繼續說,“我大老遠跑去他們店子取貨,都遲到了上課。
那店子難找不說,報了取貨碼還沒人理。
你說他們忙呢,他們卻一個個閑著耍手機,打電話,客人來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
我去其他快遞點,人家都很有禮貌,包裹都能快速找出來。”
“哦......”
“......總之,你們怎么處理?包裹到現在我都沒收到!還被人簽收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
女生又說,“你們怎么處理?我只要結果......
其中有個男的,還有個女的,那男的態度極差!
那女的還罵人!我不止要投訴他們虛假簽收,還要投訴服務態度——態度極差!你們要重罰他們!”
“嗯嗯,”吳國的女員工小肖回應道,“必須重罰!”說罷,朝吳國啞然一笑。
“必須重罰!”女生又重復道。
“必須的,請您放心!”
“那我的包裹怎么辦呢?我現在就要,急用的!”
“哦,如果您有空的話,麻煩再去取一下,或是我們派人給您送過去,您看——”
略一沉吟,又補充說,“請您放心!我們已經反映給總部了,到時相關部門自然會罰他們,這點請您放心!”
“哦,”女生說,“給我送過來,地址什么的都寫清楚了,到了宿舍樓下打電話。”
就這樣,通話要結束時,吳國的女員工小肖忙乞求那女生的幫忙。
“什么忙?”女生問。
“是這樣的,其實也沒什么的呢,我是說,如果有陌生的座機號碼打給您,并說要回訪您什么的話,就麻煩您幫忙說一聲,說已經處理好了。”
“呃......”
“還有,麻煩您再說個‘滿意’,對處理結果滿意了。”
“哦。”
“......說實話,其實我們也挺不容易的呢......”
于是,一來二去,最終那女生就答應給她回復‘滿意’了。
我想大概是因他們信口答應給那女的送貨上門。
或那女的體恤到他們做快遞的不易之處。
亦或者他們同意‘重罰’(在總部的基本規則下,實地聽取客戶的心聲,秉公執法地懲戒)他們之故罷。
這顯然是一場完美的滑稽表演,演員的心理素質,語氣和措辭都恰到好處,儼然經過了一番專業的培訓。
于是我猜她曾還屢試不爽,她非常流利地背誦著她那套悲情的潛臺詞。
她不慌不忙,不痛不癢,像一位訓練有素的話劇演員,抓主去次,已然將那些善良的大學生熟練地玩弄于她的股掌之中,并牽著他們的鼻子往來自如。
......那些大學生先是報復性投訴,爾后又很快地‘滿意’了。
事實上,這種即時性滑稽表演在快遞行業中屢見不鮮。
快遞員往往能以難于啟齒的簡單語言,輕而易舉虜獲客戶的惻隱之心。
當然后來我才漸漸體會,快遞員如此鐘于此種滑稽表演,實際上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客戶善用投訴維權,快遞員則害怕投訴,害怕罰款,因此他們為避免投訴,往往都會向他們的客戶瘋狂地發出如饑似渴的求愛。
他們非常積極,他們設身處地、想方設法在他們的客戶面前展示出他們的摯愛和真誠。
他們異乎尋常的客氣,禮貌,無私,和慷慨,自然都是他們的客戶所夢寐以求的。
同時也進一步增強了那些自詡自己為上帝的客戶的優越感——之于大多數品嘗到投訴甜果的人。
總之,這種即時性滑稽表演,從某種程度上講,無疑就很好地避免了快遞員跟客戶的互相爭執,批判,詛咒,或乃至想教育彼此成為什么樣的程度。
“這貨誰去送呢?”吳國的女員工小肖隨后就說,說著象征性瞅了吳國一眼。
吳國仿佛沉思什么,沒有咋聲,遂又瞅向吳青春,吳青春則面無表情,定定地愣了俄頃,隨即鉆進里屋去了。
于是我懷疑那話是說給我聽來著。
吳國的女員工小肖說罷,似乎又急著擺脫某種牽連,轉而便把頭埋在電腦上。
這時我好奇了,那貨該誰去派送呢?吳國呢?還是吳青春呢?亦或是周圍的空氣也未可知。
我正好奇,一個陌生男子急匆匆閃進店子里,上氣不接下氣的。
他朝店子里瞅了瞅,很快目光就落到吳國的女員工小肖身上了。
“哎哎!”男子大聲說,“哪個叫吳青春?吳青春,外賣到了!外賣......”那聲音很不客氣,像是在特指什么。
“這里,這里,”吳國舉手示意,同時臉上擠出幾絲干巴巴的微笑,但全無笑意。
“你是吳青春?”
吳國很客氣地點點頭,接過外賣。
男子似乎忙著要去哪里,側過身,作出掉頭要走的姿勢。
但沒有即刻就走,稍事踟躕,遂開口抱怨起來,“你的地址明明是永和街,你叫我跑去那里。
我去了那里,你又說在那里,我又跑去那里,你又說在這里......
你讓我這樣那樣的跑來跑去,很有意思嗎?”
“抱歉,很抱歉......”吳國欠了欠身,一臉難堪。
“你看你浪費我多少時間了!”
男子依然很不客氣,一邊還指著車架上的盒飯說了一陣子。
說他不止要送他的,還要送其他人的,說他的時間很寶貴,他很忙很忙云云。
盡管一時間火氣很大,但滔滔不絕說罷,態度就隨和起來,臨走時還希望他下次不要這樣,說大家都很不容易。
男子走后,吳青春便從里屋閃了出來,嘴里煞有介事地說了句:
“人走了嗎?”隨即一把從吳國手里搶一樣抓過盒飯。吳國一聲未吭,看著她狼吞虎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