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入秋了，九龍山上染上金黃色，偶爾透出一點耀眼的紅色，向海知道那應該是楓樹。

他之前想過秋天楓葉紅了之后就帶姜空去看一看的，不過她已經(jīng)走了三個多月了，他只能自己去看一看了。

山澗之間的小溪清澈見底，伸手摸一下也是冷冽刺骨，附近的樹木大都枯黃了，水流緩慢的時候在河面上堆了一層黃色的葉子。

向海坐在溪水邊，伸手在河里摸幾塊石頭，要那種又圓滑又大個的青石頭，可以拿回去畫一些手繪。

手機在兜里振動起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在衣服上擦了擦，又放在嘴邊吹了兩口熱氣，拿出來的時候還覺得匪夷所思，這山里還能有信號？

來電顯示蘇靜。

他下意識便嘆氣。

“喂，媽。”

“兒子啊，你媽要死了，你好歹回來給我準備口棺材吧？”蘇靜在那邊氣若游絲的說著。

“您又怎么了？”向海沒放在心上，蘇靜這幾年一直都不大正常。

“你回來看看我這個老婆子吧，我都要死了呀……哎呀……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啊……”

“媽，媽，有什么事好好說，別動不動把死掛嘴上。”

“我得癌癥了。”

向海說：“媽，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

“你愛信不信！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不孝之子！”

蘇靜直接撂了電話。

向海再回撥過去，無人接聽，之后便關機了。

他站起來把石頭揣進兜里下山，蘇靜之前也經(jīng)常和他鬧脾氣，這次卻這么快就掛電話，也不接他的電話，他覺得有點奇怪。

他回到宿舍之后立馬給莫舟山打電話問。

“這倒是真的，昨天剛去醫(yī)院查出來的。”

“有多嚴重？”

“晚期，反正是治不好的那種。你抓緊時間回來一趟吧，家里親戚都快在背后把你這個沒良心的兒子罵死了。”

“我知道了。”

向海揉著眉心在床上坐下，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外面的冷風吹的，腦仁一直疼。

下午向海去和校長辭行之后就收拾東西下山去坐車回南青市。

他也沒告訴蘇靜，直接先回家把行李放好了。

他們母子從風陵市搬走之后就回了老家南青市，現(xiàn)在是住在莫舟山家。

他進門的時候是莫舟山的后媽開的門，看見他便說了一句：“還知道回來啊。”

向海略過她直接上樓去了。

莫舟山聽見聲音從房間走出來幫他拿行李，向海問他：“沒去上班？”

“今天周末，我們公司不壓榨員工。”

“小宋沒在家？”

“哦，她在醫(yī)院照顧我姑呢，正好你現(xiàn)在跟我過去看一眼。”

莫舟山載著車送他去醫(yī)院的路上忍不住打量他，說：“你這一去四年多，中間一次也沒回來，現(xiàn)在看你坐我旁邊還真不習慣。”

向海沉默著不說話。

莫舟山又說：“大山里養(yǎng)人不是，我看你去了四年反倒有了點精氣神了，也不像之前瘦到脫相了都，嚇人。還回你那大山里嗎？”

“回。”

莫舟山看他神色疲倦便知趣的沒再說話，快到醫(yī)院的時候他叫醒睡著了的向海，說：“你做好心里準備，估計有親戚在那，你肯定要被罵一通。”

向海拉開車門下車，看著面前的醫(yī)院大門，心情瞬間沉重。

02

走出公司大樓的時候一陣秋風掃過來，幾片葉子卷到姜空腳邊，她拉了拉身上的外套，然后把手里抱的紙箱子放在垃圾桶蓋上，把里面的廢紙資料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塞到垃圾桶里邊去。

她身后的垃圾桶旁邊，孟辭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我跟你說，要不是保安在，我真想抄起辦公桌上的仙人掌砸到老板頭上。”

姜空說：“相信我，想這么做的，不止我們兩個。”她看著從公司大樓里陸陸續(xù)續(xù)走出來的員工，都和她們一樣抱著紙箱。

“熬了三個月，這項目說黃就黃，我現(xiàn)在還有一口老血哽在心頭呢。”

“我也是第一次見三個月趕一個項目結果被炒魷魚了的員工。就是我們這群可憐人！”

孟辭把紙箱扯成兩半塞進垃圾桶，對姜空說：“你還繼續(xù)你的鄉(xiāng)村愛情故事嗎？”

“我大概下個周回去，怎么說也得拿到結算工資吧。”姜空拍了拍手，“走，搓一頓火鍋。”

兩人找了附近一家火鍋店，菜上齊之后就開始大快朵頤。

“說真的，現(xiàn)實點的問題，你跟你的老師以后要真談戀愛了要見家長吧，你媽她同意嗎？”

姜空搖頭：“不同意。不過她知道我脾氣，不撞南墻不回頭。”

孟辭朝她豎拇指：“可以啊姐妹，挺你。”她端起酒杯和姜空碰了一下，“咱們可都是年輕的90后，這都什么年代了，談個戀愛還分人。再說你倆現(xiàn)在都不是師生關系了，想談就談唄。”

姜空又和她碰了一杯。

“不過你還是得好好和家長溝通，他們思想都比較保守，師生戀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還溝通呢，現(xiàn)在八字都沒一撇。向海吧，他這個人的性格就很沉默寡言，比較悶，我也從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是怎么看待我的，現(xiàn)在更是，我們之間隔了八年，有很多東西都發(fā)生了變化，所以我只能跟個士兵似的吹著號角沖鋒陷陣，也不管后面有沒有人跟上來，不然還能怎么辦？”

孟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不會吧，你的意思是你現(xiàn)在連他對你的心思都還沒摸清楚？合著你這是單戀啊！”

姜空嘆氣。

“你也別唉聲嘆氣的，我看你老師挺喜歡你的。”

“真的？”

“旁觀者清嘛。”

“但是他為什么不表達呢？非要那么隱忍？就因為是我的老師？”姜空狠狠戳了兩下碗底，“那他也太古板了。我總覺得他有什么事情在瞞著我。”

孟辭給她倒了一杯酒，問她：“那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離開九龍中學之后，我心里更沒底了。我也不知道要用什么心態(tài)去面對他了。”姜空仰頭喝下一口酒，“一直主動的人也會累的啊。”

“你不打算找工作了？真要回去？”孟辭有點不解，“你想清楚啊，你都扎根在這里這么多年了，生活社交，朋友家人，都不要了？”

姜空瞪她一眼：“你怎么每次問個問題都能讓我心里跟堵上塊石頭似的。”

姜空摸了摸胸口，推開杯子，直接撬開一瓶啤酒，大口的喝起來。

她突然想起來向海說的，那里不屬于她。

南青市立醫(yī)院。

護士臺值夜班的護士交完班準備回家，魏玲麗放好自己的護士服，拿上包，和她一同值班的護士都陸續(xù)走了。

“魏姐，先走了。”

魏玲麗朝她們揮揮手，檢查了一遍之后，才關門往電梯口走。

她所在的樓層是住院部5樓，坐電梯到一樓之后才出醫(yī)院乘地鐵回家，不過剛剛姜空給她打電話開車來醫(yī)院接她。

叮。

電梯門開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患者被人推著出來，魏玲麗讓到一邊，等人出去之后才跨進電梯里，她站在最前面，靠按鍵的那一排，因為剛上完夜班，有些疲倦，電梯升降的時候沒站穩(wěn)，左右搖晃了兩下，后面有雙手及時伸過來扶住她的肩膀，等她站穩(wěn)又迅速拿開。

魏玲麗回頭對那人說：“謝謝。”看清那人的臉時她愣住，盯著他看了好久。

向海垂著眼，目光沒有直視她，喊了一聲：“阿姨。”

魏玲麗好半天才略微尷尬的“哎”了一聲，把頭轉過去了。

“怎么來醫(yī)院了？身體不舒服？”魏玲麗側了下身，右臉對著向海，好觀察他臉上的表情。

“我媽生病了，來看她。”

魏玲麗職業(yè)病犯了，順口問道：“什么病？”

“宮頸癌。”

“那是很嚴重了。”魏玲麗也不知道說什么好，“放寬心，現(xiàn)在醫(yī)療水平已經(jīng)很好了。希望你媽媽早點康復。”

向海點點頭：“謝謝阿姨。”

魏玲麗還想說點什么，姜空打電話過來了，她連忙背過身去把電話按掉，回頭問向海：“你們這是下去哪里？”

“去買一點水果和飯。”向海沒說話，旁邊的莫舟山先回答了。

魏玲麗哦了一聲，給姜空發(fā)短信，讓她不用來接自己。

姜空很快回復，說她都已經(jīng)在醫(yī)院門口了。

魏玲麗趕緊讓她去附近甜品店買點甜品。

叮。

一樓到了，三人一同走出電梯門，魏玲麗往醫(yī)院門外看了一圈，確定沒有姜空的車，懸著的心放下來，回頭看了一眼向海，他正看著醫(yī)院對面的馬路。

“那你們去，阿姨先走了。”

“阿姨再見。”

魏玲麗快步走起來，給姜空打電話。

“喂，媽，我買好了，你在醫(yī)院門口等我，我調個頭就來接你。”

“你別過來了。你就在原地等我，我看見你了。”魏玲麗二話不說便掛了電話，幾乎要小跑起來了。

她在甜品店外面看見了姜空的車，拉開副駕駛坐進去，喘著氣。

姜空看著魏玲麗，一臉奇怪的表情：“媽，你跑過來的？”

“沒有，走過來的，有點累。”魏玲麗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趕緊開車，你停在這里擋著人家了。”

“我停車很規(guī)范的好吧。”姜空往后看了一眼，“你不會是被什么人追殺了吧？一臉慌張的……”

魏玲麗拍她的腦袋：“說什么呢你，這死孩子。趕緊回家，我要睡覺。”

姜空一邊轉方向盤一邊說：“甜品在車后座，餓了先吃點。我買的無糖的，你血糖有點高，少吃點。”

魏玲麗說：“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