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則守城從來不穿甲胄，只是一席紅袍，在城頭格外顯眼，也從來不避流矢。
主將如此看淡生死，多少能夠影響下邊的人。
胡則是個專斷之人，跟領兵圍城的宋國主將曹翰是一類人。
正是因為如此，宋玉成做低姿態，希望能勸服胡則。
尤其是胡則故意激將他，要親自領兵去湖口。
作為一城之首，胡則怎能輕離？
說不定被宋軍知道，一鼓噪胡則逃跑，江州城瞬間便失陷了。
“統制，你怎么知道，宋國皇子駐泊在湖口，不是個陷阱？”
宋玉成斟酌語句，勸胡則的時候，盡量不要刺激他。
胡則是個執拗認死理的人，要是刺激到他發了狠，說不定真的決意親自去湖口，九頭牛都拉不回。
“怎么可能是陷阱？洞庭湖水蕩各家水寨勢力，這次都磨刀霍霍，若是我們不去，反而讓人家湖匪都瞧不起。這么多眼線盯著，哪有什么陷阱？”
“更何況，李恬到底是南唐宗室，不知何故為宋國皇子所用，或許到時候能夠策反？就算那個只知道造船的呆子勸不回，船場那么多我唐國舊人，個個都能與宋國皇子一條心？若有陷阱，必有消息傳出來?！?/p>
宋玉成皺眉，胡則所說，的確有道理。
但他始終覺得，這事透著詭異。
為何宋國皇子在湖口駐泊了幾天，始終不來江州城下？
“統制，宋國水軍封鎖不了水道，但并不意味他們便是睜眼瞎。我們水軍星夜出城，萬一被他們發現，后果不堪設想?！?/p>
胡則干瘦的臉龐如同樹皮，胡須花白，眼睛卻炯炯有神。
“城池有你守著，我放心。那宋國水軍若敢來，我們便在水蕩設伏，聯合洞庭湖水寨勢力，一舉圍殲。如此，大江之上我等縱橫自如，江州徹底轉危為安。”
宋玉成苦勸不得，胡則始終堅持己見。
甚至，胡則開始冒火。
“你我在此孤城困守，明知事有不可為，而強為之。舍了生死與將來，這是為何？無非是青史留名，留下赫赫戰功與錚錚鐵骨。若能擊殺送國皇子，則宋廷震動。大丈夫生于世，能有如此功業，快意足矣。更何況，史書上必定能有我們一筆?！?/p>
胡則眼中滿是熾熱，一提到青史留名便放光。
宋玉成當初是憋著一肚子的委屈，抱著死志，所以跟著胡則守城。
后來覺得宋軍不過爾爾，或許熬過了雨季，手里實力更強，說服胡則一同潛往海外。
他始終覺得，海外仙山才是凈土。
找一個宋軍到不了的地方，稱王稱霸，也是一件樂事。
但胡則心中只有青史留名四個字，恨不得用江州城所有人的性命來拼的宋國頭破血流，這才是活著最大的意義。
宋玉成心里有些不滿，但當務之急乃是守城，所以還是任勞任怨。
眼見胡則再次狂熱起來，他深知再勸反而起到反效果。
于是無奈道：“那便我引水軍前去，大人只管守城便是。”
胡則高興地連說了三個好，“好，好，好！你便宜行事，盼你立下蓋世奇功?！?/p>
正說話間，外頭有人傳信，洞庭湖幾個水寨頭領前來拜訪。
“快請！就知道先前水寨勢力傳來信息，是盼著我們出手?！?/p>
胡則大喜。
等到水寨頭領進來，胡則更加歡喜。
原來水寨湖匪得到消息，宋軍主將曹翰已經被收買，不會派船去湖口，此乃天賜良機。
“宋國內斗，有人想要這鳥皇子命喪洞庭湖水蕩，真是天助我也！”
胡則擊掌大笑，前俯后仰。
“如此，青史留名可矣！”
“洞庭湖所有水寨可得三五千可戰之兵，我城內水寨中，能有兩千余。這次，只怕這鳥皇子插翅難逃。”
宋玉成先前的擔心漸漸放下，心想，或者這的確是天賜良機。
宋國皇子殞命在此，宋國必定要派大軍前來，這時間他們可以從容布置。
心思定下，他便是與水寨頭領們商議，如何合圍湖口船場。
“那李恬若是不識抬舉，也一并滅了?！焙鷦t對李恬恨之入骨。
之前一直催李恬造船，結果卻私自造什么海船，這還不算，居然還投入了宋國皇子麾下，委實可恨。
李家宗室那又如何？
李唐滅了，現在唯有江州胡則。
……
水寨頭領們出來，上了船，順著水道，七拐八拐地進入了一個暗測測的水蕩。
一座陳舊的水寨。
內堂之上。
彌德超正在自斟自飲。
旁邊一個黑衣黑甲的悍將，臉都藏在兜鍪之中。
“高統領，這宋玉成也是一員悍將，晚上他負責突擊，你就負責斬殺趙德昭。”
這高統領始終靜靜坐著，一言不發。
有一股冷冽的氣息凝聚在他身上。
水寨首領們進來之后，回報江州城胡則與宋玉成答應參與湖口圍殲。
彌德超頓時大喜。
“若這次真能成就大功，各位的賞賜不會少。”
“先前已經厚賜，再有賞賜，真是不好意思?！彼最I搓著手。
“而且，晉王將來必定感念各位大恩，封官授爵，為一方牧守！”
水寨首領們轟然應諾。
人人眼中有喜色。
彌德超盡收眼底，暗自得意。
這次事情辦得很漂亮，誰也不會想到晉王出手。
他當時主動請纓，果然來對了。
現在他沒有官職，完全沒有人理會他的行蹤。
高瓊在開封又有替身。
他們只是兩個人，皇城監來查，也查不到什么。
一文一武兩個人搞定一切，想必晉王會很歡喜。
……
湖口水寨。
唐瑞帶著人始終兢兢業業在外圍逡巡。
來往經過水寨的船只不少，其中一些人明顯不懷好意。
各種信息匯聚而來，顯然有人在打船場水寨的主意。
兇險似乎不斷在逼近，但是皇子苦勸不聽。
這就算了，偏偏這幾天還一直在跟李恬搗鼓造船，天天在叮叮當當折騰著船只。
曹翰一直不派人過來護衛，就怕江州那邊知道這一信息，然后趁機派船過來突襲。
唐瑞等人急得要命，可皇子像沒事人一樣。
雖然李恬先前手中有數百人，但大部分都是造船的匠師。
能戰的不過兩百人左右，加上他們帶過來的不過五百。
即便皇子安排了一支從吳越秘密過來的水軍，但規模也不大。停泊在外港，一時半會也過不來。
皇子似乎在以自己為誘餌，引誘敵人過來。
但要是敵人過分強大，誘餌就能被生吞。
但愿只是杞人憂天。
眼看入夜，唐瑞讓人加緊戒備，小心為上。
便往水寨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