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臨一錯不錯順著黑氣殘留找了過去,最后一縷氣盤旋于門檻間,隱于門后。房子內場景又經一變,屋內濃色紅霧纏繞,猩紅邪肆,置于屋內的桌椅擺設也泛起詭譎的光。
許臨稍作停頓,抬腳邁了進去,那門恍若有感知,“嘎吱”一聲,帶起的風疏散了滯留原地的霧氣。就在門將闔之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適時按住了它。沈巡就著門漏出的一小片空隙側身鉆了進來。
大門重新闔上,嚴絲合縫,透不進一絲光。
許臨以為是余銀華,自然站在那人身旁,她急匆匆說:“劫就在這附近,等下收劫的工作交給你了,畢竟……”
沈巡偏頭聽著,目不斜視,察覺到身邊人的異樣時,他微側眸,眼底透著不解。許臨停頓半晌,才半是猶疑地問:“怎么進來的是你?”
他剛想找個理由解釋,但許臨顯然沒心思在意這些了,她隨手抓起一把符篆丟在沈巡手里,語氣透著緊張:“等下你離我近點,我來保護你。”
沈巡眼底透著不明情緒,只在喉間發出一聲低低的“嗯”,然后理所當然站在許臨身后。
許臨:“……”
真不知道是該夸獎他識時務,還是該說一句別的什么。
其實許臨心里也沒底,一般而言,這種境地都由余銀華打頭陣。劫生成是帶有極強目的性的,它一般著重針對某些人或某件事,因而若是當事人不在現場,劫的目標不在此處,卻被迫和其他人交手時,所蘊含的怨氣更甚,力量也便越強悍。
但剛才形勢所迫,楊慕文被帶進來只會讓人分身乏術,那不絕于耳的嚎叫就如一把雙刃刀,傷人也害己。更何況有余銀華在,就多了份把握。
剛剛在心底逐漸拔高的氣勢被生生砍了大截,許臨難免有些頹喪。但現在并非泄氣之時,她不想死在這里,也不想害了沈巡。
這時,手腕傳來一股溫熱氣息,沈巡手掌覆上,他站在她身側,語氣稀松平常:“這樣就不怕了。”
許臨:“……”
許是有人照拂,這股不算滾燙的溫熱恰到好處緩解了她的緊張,那股上下不定的情緒被她牢牢壓在心底,徹底封印起來。許臨沒說什么,手腕任由他握著,既是緩解他的恐懼,也是給了自己一個慰藉。
他兩靜靜站在門前,眼前霧氣愈發濃郁,視線徹底被這片猩紅隔絕在外。時間恍若凝固般再無流動,又仿佛已經過了好久,眼前情境沒有絲毫變化。
許臨手心泛起一絲冷汗,而沈巡的手在這時也握得越發緊了。
正當她思索著是否該徒手破開這道迷霧時,霧氣仿佛讀懂她內心所想,僅僅一瞬便消失殆盡。
滴水可聞的房子逐漸嘈雜起來,有嘶啞尖嚎,有泣血哭泣,有瘋癲魔笑,混雜一團,逐漸刺耳。
“好痛苦啊……”
“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是在干什么?”
“你帶我來這里干什么?”
“啊啊啊……”
許臨不由豎起耳朵,想進一步聽清里面的聲音,這時,一道光從屋頂俯沖而下,朝向他兩所在之處。許臨下意識反拉住沈巡的手,往旁一偏。
那團光貼著沈巡肩膀滑過,簌簌鉆進地板里消失不見。就這一瞬功夫,客廳氛圍乍變,溫暖舒適,整個房子泛著木質暖色,仿佛剛剛出現的一切都是幻象。
手邊突然一動,許臨這才意識到沈巡的手還被她牢牢抓著,她正想放手,沈巡提前一步松開,并朝著一間房門大開的臥室走。
這扇門后正是發現余銀華的地方,旁邊是那位女生的家。要說疑點最多的地方,確實集中在那間房里。
許臨緊跟在沈巡身后,問:“你發現了什么?”
沈巡徑直走向窗邊,邊走邊說:“只是猜測。”
他半靠在窗臺上,視線朝外打量,突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朝許臨招手道:“過來看。”
許臨不敢馬虎,靠在窗戶另一側往外睨,窗外一切如常,綠意盎然,鳥鳴幽幽。這里空間不算小,兩棟房子隔有一定距離,中間空地綠油油雜草長勢極好,個頭快附上窗臺。
“嗯哼。”沈巡輕咳一聲,提醒她,看上面。許臨不明所以,一抬眼就對上一雙漆黑圓潤的眼睛。
這雙眼睛瞪得極大,眼神透著絲詭異,但這不是最詭異的。最詭異的是——許臨真的只看到一雙眼睛。
它蟄伏在隔壁二樓的陽臺上,形狀奇特,甚至有絲絲震顫。
許臨收起伏在窗臺的手,剛剛那股愜意蕩然無存,她猛然轉頭結巴問沈巡:“你你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沈巡倒是顯得鎮靜多了,他漫不經心收回視線,轉而低頭打量許臨,那眼神多了點好奇:“沒想到你也會害怕。”
她深吸一口氣,轉頭回望,剛剛那雙眼睛已然消失無蹤。直到這時,她才后知后覺,那雙眼睛,她好像在哪里見過。
在哪里呢?
“原來如此。”沈巡突然說。
許臨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啊?”了聲。
這時,客廳外傳來一陣不小的動靜,叮鈴哐當,有什么脆響不斷。許臨凝神靜氣,與沈巡對視一眼,沈巡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許臨會意點頭。
兩人分別靠在窗臺前,屏氣凝神盯著臥室的門。
一個人影猝然出現在門旁,他停頓了下,背手站在門框旁,嘴角帶笑:“來,我又有新的點子了。”
那笑滲進眼底,明明應該是溫潤如春雨,卻不知為何,透著癲狂。
許臨不由打了個冷顫,這不就是楊慕文嗎?
但這顯然和她所接觸的楊慕文毫不相同。他嘴邊凝著一股笑,眼底風暴成形,動作卻很輕盈,每一步都走得極穩,嘴里含糊地念叨著什么,似一個魔怔已久的瘋魔。
這個人到底做了什么?
許臨不由輕輕蹙眉,眼見這個男人越走越近,心底的不安愈發濃烈。她轉手拿出一張符篆,背手緊捻。
其實符篆也不是隨時能用的,要時機合適。在幻境當中,若是一切無常,境中人正常交流互動,若是強行使用符篆硬來,反而會適得其反,促進劫的怨氣,幻境極為容易被攪亂。只有境中人不按套路來,強行牽扯傷害外來之人,這時使用符篆不僅有效,而且效果驚人。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許臨并不想主動傷害幻境中的人。
楊慕文步步踩在她的心弦上,許臨細觀他的一舉一動,若有異動,也能更好制止。但楊慕文卻在距她兩步處剎腳。
突然,許臨被突如其來的東西晃了眼,她皺眉循著光找過去,卻發現這東西就藏在楊慕文背后。
她伸長視線望過去,只見楊慕文緩慢俯下身,似乎在打量什么東西,然后,他蹲下身來。這下許臨徹底看清了藏在他身后的東西。
是一把泛著冷光的刀。
許臨心底不由浮起一股猜測。
他拿刀干什么?劫到底想表達什么?
她正愣神盯著楊慕文的背思索著,這時,楊慕文遽然仰起頭,眼神直勾勾向她看過去。那眼神透著疑惑,似乎根本看不到窗臺那站著的兩個人。
許臨下意識放輕呼吸。楊慕文指尖一動,極輕地笑了聲,復而垂頭。許臨呼了口氣,沒被發現就好,這樣更有利于她觀察事態的發展。
但這想法剛冒出不久,楊慕文手腕一轉,尖刀順著指尖猛然飛刺向許臨。這一招實在快狠準,許臨壓根來不及反應,她剛想躲,但又怕隨著她的動作,身后的沈巡來不及反應,何況她也不能確定到底躲不躲得過去。這緊促的時間根本不給人思考,許臨心一橫,抬起一只胳膊格擋。
眼見尖刀即將刺入血肉,但意料之中的痛感并未降臨,許臨感覺身上有一股推力,緊接著就見沈巡側身護在一旁,手掌一把握住飛速襲來的刀尖。
他表情森冷,全然沒了之前那副氣定神閑,指骨分明的手鮮紅刺眼,血跡順著指尖滴落在木質地板上,似一朵朵妖冶的彼岸花。
“楊慕文”跌坐在地,身抖如篩糠,他慌忙爬起身,嘴里念念有詞,臉上表情終于有了變化,他跌跌撞撞沖著門外跑,但沈巡壓根不給他任何機會,他翻手調轉刀尖,許臨甚至沒能看清他的動作,就聽一聲極鈍的“噗呲”聲,刀尖直刺“楊慕文”左心口。“楊慕文”嘶吼一聲,身體化作一縷黑煙消失在原地。
許臨低頭盯著沈巡垂在身旁的手,眉頭不由一緊。姑且不提沈巡暴露出的一身疑點,單就這抹觸目驚心的紅,讓她心臟猛然抽動。若不是沈巡,想必她的胳膊已經血肉翻飛了。
沈巡表情依舊很冷靜,他垂下手,兩步邁過來,視線上下巡脧一圈,似乎是確認許臨沒有絲毫損傷,他才極輕地呼出一口氣,問:“你沒事吧?”
許臨回過神,唇色發白,此時她也不顧及什么,伸手去抓沈巡垂著的手。沈巡指尖動了動,往后躲,許臨全然不管他帶有拒絕意味的動作,動作強勢地抓住他的手腕。
他的掌心中間劃開一道極長口子,深可見骨。許臨心頭一顫,聲音不由低沉:“我沒事,你先別動,我找找這間房里有沒有紗布之類的。”
沈巡張嘴想說些什么,但又閉上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道:“好。”
許臨在柜子里一陣翻找,動作急促而又小心,眼前全是那道口子,不由顯得心煩意亂,手上動作也更快了些。她翻開床頭柜最上一層,里面只有一層毛氈材料,什么也沒找到。
“放哪去了?”她焦急想。
現在沈巡最需要的就是止血,實在不行,只能隨便找個什么布料應付一下了……
正當她這么想時,最下一層居然又找到了紗布和剪刀,這是最好的情況。許臨抄起這兩樣東西,擰頭笑道:“找到了。”
沈巡立在窗臺前,眉目溫和,正遙遙望過來,聞言眼角眉梢也帶了笑意。許臨微微一怔,幾不可聞地咽了口唾沫,她站起身,語氣稍顯別扭:“我來幫你包扎吧。”
沈巡不置可否,攤起手心,毫無防備地遞了過來。許臨小心翼翼托起他的手,紗布一圈又一圈纏上他的掌心,最后在手背上打了個蝴蝶結。
“好了。”許臨松了口氣,見沈巡抬手仔細打量那只歪扭的蝴蝶結,不由心虛道:“我只會這么綁,你別嫌棄啊。”
她的動手能力有限,生活上大多隨意湊合,很多時候也不需要她動手,余銀花早就完美解決好了。
沈巡垂眸細細打量這只歪垂的蝴蝶結,道:“挺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