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兩個人同時看向蘇愿。

“出事了。”

“程雋在拘留室里自殺了，等人趕過去的時候，已經沒有搶救的可能，他……”

偌大的的病房里，寂靜無聲，氣氛沉悶而隱晦。

接到消息時，蕭翼和蘇安都覺得不可思議，程雋看起來壓根就不像是這樣的人，他既然選擇坦白，應該就有接受法律懲罰的勇氣……

誰也沒想到像他那樣驕傲、冷靜和清冷的一個男人，竟然會選擇這樣一種方式。

蘇愿垂下眼眸，壓抑著內心強烈的波動，“怎么，怎么突然就發生這樣的事了？”

難道是因為在徐巖家里沒有成功，所以才會再一次選擇這樣一種方式？

蘇安手里拿著手機，李巖他們發來明景的尸檢報告，以及當時相關情況的描述。

“他們說在此之前，他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他很安靜，也很冷靜，臨時拘留室里的也沒有任何可以為他提供自殺的條件。可……誰知道，還是會發生這樣的事。”

蕭贊看著蘇愿，開口道，“雖然他有自殺的傾向，但這種時候，他是不可能做出這樣的選擇，所以你和他們一起去看看吧。”

蘇愿聽言，抬起眼眸。

蕭翼正在查看事情發生之前程雋所在拘留室外面的監控，沒有人接觸過他。

他怎么也沒想到，程雋會選擇這樣一條路，這不像是他的風格。

“有沒有種可能，”蕭翼隱隱猜測，現在這種時候，他不會錯過任何可能存在的因素，“他不是想自殺逃避，選擇這樣的方式只是為了隱藏什么？”

蘇愿不發表看法，其實她能理解，可她并不覺得這是他會做出來的事。

每個人都在出聲后再次沉默，越來越……安靜，

蘇安輕嘆一聲，對此很遺憾，“現在要盡快趕回局里，弄清楚程雋的死因，我才不相信他是自殺。”

“是，他不可能自殺，他也從未想過逃避。”蘇愿開口道。

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那么，開始就是個錯誤，而結束這場錯誤就是用另一個錯誤來彌補。

其他人不懂，只覺得不可能。

但她懂了，突然之間也能理解，為什么像程雋那樣的人，會這樣做。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蘇愿并沒有他們所想象的失落或者難過，相反的，她異常的冷靜，“如果他想自殺，可能會有無數種方法，在徐巖家里，在審訊之前，為什么會要在你們審訊之后？明明他已經坦誠了所有做過的事，為什么會逃避懲罰呢？”

……

其他三人都沉默無言，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等到了刑偵局，此刻，程雋正在法醫部。

蕭贊被留在醫院，那里有其他的同事，所以她很安全。

蘇愿跟著蕭翼和蘇安直接走進法醫部，組里的其他人已經在這里，等候詳細的尸檢報告。

尸檢報告一時半會兒還沒辦法出來，所以蘇愿想去見見薛瑩，直覺告訴她這件事和她一定有關系。

審訊室里，蘇愿坐在薛瑩對面，

她的眼睛落在薛瑩身上，表情干凈而平和，并沒有因為程雋的事就影響她的態度，她一向對一切事都保持著客觀的態度。

薛瑩已經換了套衣服，仍舊是素色的衣裙，因為早產，所以臉色依舊不好，應該說是，對她身體的創傷很大。

從見到薛瑩的第一眼，蘇愿就覺得她是個溫婉的女人，長相清秀，仿佛江南水鄉的那些女子，柔情似水，聽到丈夫遭遇那樣的事時，面露擔憂，是那般真實，即使是現在，她仍然覺得她就該是這樣才是。

可是，事實上，她卻有可能是殺人兇手。

薛瑩長得好看，不是那種一眼就覺得驚艷的人，卻是那種耐看型，但去過不是此刻面色蒼白，眼神空洞，或許……

蘇愿還沒開口，就聽她出聲道，“我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們了。”

“他們？”蘇愿重復她的話。

“對，就是他們，其實，我以前也做過這樣的夢，夢到了這些人，那個時候，他們很可怕，和惡魔沒什么區別，背后是那種黑色丑陋的翅膀，臉色也難看。他們一直盯著我，我心里發毛。”

“為什么會盯著你？”

“因為我是食物，”薛瑩坐在椅子上，神色悲哀，“他們是惡魔，吸食這世上一切美好的東西，所以我很討厭自己，為什么美好，為什么沒有能力保護好自己，為什么要給他們這樣的機會來傷害我？他們吸人血，吃人肉，然后自相殘殺，是這世界上最卑鄙最丑陋的存在，就該被踩入地獄。”

外面的蕭翼和蘇安交換著眼色。總覺得發生了什么他們不知道的事，

蘇愿靜靜地聽著，“他們為什么會被踩入地獄？”

“知道嗎？這世界上有鐮刀人，就是那種穿著黑色長袍，手里拿著長鐮刀，雖然人很清冷，不會說話，也沒什么感情，可是卻很正義，代表著光明。”

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才漸漸豐富了些，像是突然聊起什么高興的事一般。

她這樣的變化，讓所有人都想到了程雋，他是鐮刀人。

“因為他，解救了我，可是還是太遲了，那群惡魔，他們……他們都該死，是他們，毀了我的家庭，毀了我的一生，他們以為我不知道，什么都不記得了，可是忘了，我什么都記得，而且深深刻在腦海里。”

“他們忘了，忘了有一天，我也能拿起鐮刀，也能將他們重新趕盡地獄。”

說著，她突然笑了起來，像是孩子突然拿到糖果一般，看得出來此刻她才是真正放松的。

然而，其他人卻從她的話里聽到了不尋常的地方。

蘇愿平靜地問，“你覺得能彌補你的傷害嗎？”

“彌補？”薛瑩搖頭，“怎么可能彌補得了啊？”

所有人都不懂，也不明白到底是因為什么樣的事，才讓她有這樣的改變。

蘇愿問她，“他們下了地獄，還能回來嗎？”

“呵，下了地獄還怎么回來呢？就像是地獄的勾魂使者，將他們的魂魄勾走后，不過就是一具皮囊，沒有任何用處，他們就是這樣，不過，他們很幸運，哪怕下了地獄，也不過是贖罪，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家庭，可我們呢？毀的是一整個家庭啊，那個時候，我們才多大呀？卻成為了孤兒，不僅如此，還要被別人誤解，是為了貪圖那些賠償金，可事實上，我們什么也沒得到，但無人相信。”

她說完，臉上露出譏諷的笑來，“所以，對他們的懲罰是不是輕了些？”

“確實。”蘇愿難得贊同她的想法。

觀察里面情況的林源不免疑惑，“她這是什么意思？”

蘇安告訴他，“因為曾經經歷的那些事，他們不僅失去了家人，同時還要承受網絡暴力，不過是很小的孩子，你能說那些人無辜，能說他們可惡嗎？”

是啊，當年他們不過還是孩子，可是卻要在失去家人之后，承擔這樣的心理壓力。

到底是什么，會讓人心這般扭曲？

僅僅是一些利益，就可以做出任何傷害他人的事來嗎？

蘇安忽然覺得，他們肩上的壓力更重了，今后，他們的出發點不應該只是為了找出兇手，更應該做的是如何從根本上杜絕這樣殘忍事情的發生。

薛瑩說了很多，蘇愿沉默了許久，那雙漆黑的眼睛里，似乎裝著整個世界，然而仍舊清澈無比，目光清淺的看著薛瑩。

不對，她還有些事沒說。

蕭翼突然問蘇愿，“她怎么殺了他們？”

薛瑩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她的臉色格外蒼白，笑起來的時候有些瘆人。

蘇愿問，“你用什么樣的方式送他們進入地獄？”

“人怎么來到這個世界，自然就怎樣離開。”薛瑩很隨意的回答。

其他人都不明白，但蘇愿卻明白了。

人從塵土中來到這個世界，離開，自然也是歸于塵土。

蘇愿抿著嘴唇。繼續問，“齊樂和薛敏，是因為冤枉了那個老師，讓你想起了曾經那些事？”

薛瑩微微皺眉，張了張嘴，“不是，其實是我很難過，劉老師是個很好的老師，有一次我去醫院檢查，差點被人撞了，是他扶住了我，而且還送我去婦科那邊，那樣一個好人，怎么可能會傷害學生？”

她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比任何人都要相信劉老師不是這樣的人。

蘇愿挑了下眉，“就因為這件事所以你相信他？”

“不僅僅是這一件，劉老師的孩子就在那家醫院，聽說是白血病，時日無多，但他總會抽出很多時間陪伴，他對自己的孩子好，對別人的孩子自然我不可能太差，而且我聽說這個孩子不是他親生的，是他以前的一個學生。”

這樣的回答倒是叫眾人一愣。

“那他的孩子呢？現在還在那家醫院嗎？”

蘇愿永遠都是這樣，會根據不同的人，選擇不同的方法。絕不會咄咄逼人。

蘇安看著她的神情，突然有種蘇唯為什么會對她好的認識，這樣的人，心思純粹，能夠理解任何人，不帶著有色眼鏡。

審訊室里格外的安靜，薛瑩說，“那天，孩子似乎不小心看到了網絡上的新聞，還是有人找到了醫院，所以孩子一下子沒能承受得住，從樓頂跳了下來。”

所有人都想起網絡上對于劉老師的批判和辱罵，難怪，他會選擇自殺，是因為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吧。

“所以，他最后也選擇了這樣一條路？”蘇愿問。

“不是，那是現實的打擊，還有心理的折磨。”薛瑩說，“他知道什么選擇對他來說最好。”

“對他來說最好？”

“他的家人去世，不被人理解，工作被拒，還要被人指指點點，就連新找到的工作都是出于其他原因。”

“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