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就到了六月份。六月份在后秦皇朝是最難捱的,畢竟是真的熱啊。在一天晚上,一個身穿藍衣的男子走進了未央宮。這名男子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樣貌竟與柔貴妃有五分相似,溫潤如玉。
元鈺看到藍衣男子,趕緊跑過去,甜甜地叫了一聲“舅舅。”藍衣男子也彎下腰慈愛摸著元鈺的頭。藍衣男子舒玦是武安侯的嫡長子,也是柔貴妃的嫡親大哥。
這時,柔貴妃也從內屋出來了,看到舒玦后很是驚訝,“哥哥,你怎么來了。”平常情況下,外男是不能進入后宮的,即便有血緣關系也不行。但眾人皆知隆德帝十分疼愛柔貴妃,就給了柔貴妃的家人包括男子可以隨時進入后宮探望柔貴妃的特權。而武安侯一家也是為了避嫌,很少探望柔貴妃。
所以舒玦這次既然來了,那肯定是有大事。柔貴妃看到舒玦嚴肅緊張的神色,先是一愣,后又低頭半垂著眼睛,閃過了一絲長寧看不懂的神色。后又抬起頭,恢復了以往溫柔的神色,走到元鈺面前,蹲下身,像以前一樣笑著看向元鈺,摸著元鈺的頭,“母妃有事需要回外祖父家一趟,可能時間會比較長,在母妃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地聽紅錦姐姐的話,知道嗎?”
紅錦是柔貴妃的貼身大宮女,是武安侯府的家生子,在柔貴妃進皇宮后,被送進了皇宮以陪伴照顧柔貴妃。紅錦大約十五歲,柳眉杏眼,面容清秀,看著就賞心悅目。
元鈺也擔憂地點了點頭,問道:“母妃,出什么事了嗎?”
柔貴妃笑道:“沒有,只是母妃想你外祖父了,鈺兒不想你外祖父嗎?”
元鈺想到對自己特別好的外租一家,雖只回去過兩次,但每次外祖父外祖母都笑得特別開心,舅舅和姨母都喜歡慈愛地摸著自己的頭,一片其樂融融。“想。”
“那這次母妃回來后,就帶你去探望外祖父,好不好?”
“好。”元鈺一直都很聽話。舒玦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之后,柔貴妃就跟著舒玦離開了。
長寧很清楚地記得這一年的夏天。
長寧因是天山雪狼,要抵御天山山頂的嚴寒,所以毛發要比普通的狼繁長。在加上后秦皇朝的夏天赤日炎炎,暑氣熏蒸,悶熱難當,熱得長寧直想吐舌頭。
幸好元鈺是個細心之人,讓紅錦幫長寧削薄剪短了毛。毛少了短了,長寧也感覺了微微涼風,再加之宮殿四周都擺上了冰盤以降溫,倒是涼快了不少。但長寧仍覺得周圍一陣煩悶,連空氣都覺得比以前渾濁厚重,心中竟十分壓抑難受。
元鈺依舊在那個小塌上看書,一副輕松愜意的模樣,但長寧知道元鈺心里也是十分壓抑煩悶,一下午了,書竟是一頁都沒有翻過。
連聞先生都覺得近段時間元鈺上課心不在焉,總是跑神。以為元鈺是身體不舒服,竟是直接跑到了未央宮來探望元鈺。
聞先生聞知行看起來才二十多歲的年齡,眉清目秀,面容和善,文質彬彬,溫文爾雅,渾身充滿了濃濃的書生氣息。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別看聞知行年輕,卻是少年進士,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十七歲就已經是殿試探花。深受隆德帝賞識,現任翰林學士,教授皇子和一些官家子弟們讀書。
“怎么這段時間上課心不在焉的,是身體不舒服嗎?”聞先生的眼睛滿滿的擔憂和長輩對于晚輩的關愛。
元鈺搖搖頭,眼神中充滿了擔憂和茫然,“不是,我總覺得周圍很壓抑,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感覺會有什么大事要發生。”聞先生聽完后先是驚了一下,隨后仿佛想到了什么,連忙低下頭。最后抬頭對元鈺說,“這幾天你不用再去書院了,好好休息一下吧!”說罷,便轉身走了。
元衡聽說元鈺身體不舒服,從書院回來后直接去了未央宮。見元鈺面色尚好,也就放心了。
柳梓玄也趁著父親進宮,偷跑到未央宮。對元鈺說,在元鈺不去書院的這幾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過來的,每次都在杜少羽可怕的眼神下接過作業,對他來說是怎樣的一種摧殘……噼里啪啦說了一通。
此時,柔貴妃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回來了。元鈺好像也等不下去了,準備自己去外租家看看,但被紅錦給攔下了。
一天早上,元鈺猛地起身,臉上都是汗,不知是熱的還是冷汗。元鈺夢到柔貴妃坐在自己床邊,像往常一樣摸著自己的臉,不知怎的,突然就哭了起來,眼中盡是悲傷和眷戀。
元鈺從未見過這樣的母妃,印象中母妃一直端莊的笑著,仿佛無論是什么事情都不會影響到她。心中的不安更甚。
天氣依舊是那么炎熱,這幾天雖沒有了太陽,空氣中仍一片悶熱。紅錦看著灰蒙蒙的天空說,好像要下雨了,下場雨天氣就不會那么炎熱了。
確實,到了晚上下了一場雷陣雨,雷聲似乎把天空劈成了兩半,未央宮在雷聲中若隱若現,瓢潑大雨從天而降,門口的桔梗花似乎經不起這樣的風浪,紛紛從根處斷裂開來,原本漂亮的桔梗花也被淋得七零八落。
空氣中彌漫著土腥味,但長寧從土腥味中聞到了一絲絲血腥味,一如當年濺到自己臉上的父狼的血腥味,讓人不由地有一絲膽寒。
“不好了殿下,貴妃……貴妃和武安侯死了。”一個平時在門口守門的小太監穿著早已被淋濕的衣服,也不顧平時的尊卑禮儀直接闖入大殿,從衣服上流淌下來的雨水浸濕了大殿的毛毯。
“現在宮里都在傳,武安侯一家與突厥勾結,意圖謀反在今日午時三刻被斬首示眾,貴妃是……是飲鴆自盡而死。”說到最后還帶著一絲哭腔和哽咽,柔貴妃從不苛待下人,在宮里也是出了名的好主子,宮女太監們都很喜歡柔貴妃。
元鈺手中的書掉落到了地上,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而紅錦陡然跌落在地,頭埋在雙臂中開始哭泣。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長寧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個經常笑著看它在桔梗花田小憩的女子再也沒有出現過,那個眸如春水,笑如春風的女子。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從大殿上離開了,獨留元鈺一人和長寧一狼。元鈺像是終于回過神似的,把剛剛掉落的書撿了起來,拍了拍上面若有若無的灰塵,放在了那個小塌上,自己則是坐在了小塌上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
長寧看到元鈺這個樣子,就跑過去蹲在元鈺的腿上舔了舔元鈺的臉,長寧每次心情不好時,父狼都會用舌頭舔長寧的臉,長寧也奇跡般的心情好了起來。所以長寧覺得只要心情不好,舔一舔臉心情就會變好。
元鈺此時心中盡是絕望和痛苦,仿佛自己已經只身在一個黑暗里,與世隔絕。不知道自己在何地在何時,只知道自己的面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不知道何時才能走到盡頭。
一個溫暖的觸感,竟讓元鈺看到了一絲亮光,自己忍不住去追求亮光,終于擺脫黑暗后,自己看到了一片汪洋似的藍色眼睛,深藍色的眼瞳里盡是撫慰和溫柔的光,讓人著迷。
“長寧,母妃死了,外祖父一家都死了,我真的要獨自一人了。”
長寧看到元鈺孤獨的神色,就想起父狼每天都要出去狩獵,正好自己還不會走路,所以基本上每天都會有一段時間是獨自在山洞里,而天山山頂很冷,山洞又很潮濕陰冷,漸漸地也會覺得很孤獨。
父狼回來后,看見它孤獨的小眼神,就會把它的小爪子放在自己的大爪子里,還寵溺地低聲哄它睡覺。
所以長寧把自己的小爪子放在元鈺的手心里,發出了一聲低轉的狼嗥,就像當時父狼在哄它一樣。
元鈺看到后,心情竟也緩和了許多。元鈺也知道發生的事情代表了什么,但現在除了振作起來,自己也不能再做些其他事情了。元鈺把長寧抱了起來,如他們第一次初見時額頭貼在長寧的頭頂,四目相對。
“是啊!我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