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霜演技逼真，就差流幾滴淚水掛在眼角，滿心懊惱，悔不當(dāng)初。

秦韻見他這個樣子，覺得他有向秦蟄賣慘的嫌疑，本來就看不上他，這般就更看不上了。

他彈了彈長劍上不存在的灰塵，又是一頓輕描淡寫的嘲諷∶“畢竟秦文宣你識人不清不是一日兩日了?？上?，我還以為你在青樓摸爬打滾，接觸過不少人，練得了些眼力勁呢?！?/p>

秦韻的聲音淡淡的，神色平靜，不聽他話中意思，根本聯(lián)想不到他在鄙夷。

這人外表看起來是個磊落瀟灑的青年公子，毒舌上卻似乎有一定天賦，老是拿秦文宣混跡青樓的事踩他痛腳，把他貶低到泥里去。

要是前世誰敢這么嘲諷賀霜，賀霜便當(dāng)著面把那人舌頭割下來。

可現(xiàn)在他的心里毫無波動，甚至還想笑。

秦韻越是嘲諷，越說明他對賀霜剛才那些話深信不疑。反正他又不是真正的秦文宣，被罵幾句算什么，繼承了人家的身體，總得給人家背一下鍋。

賀霜垂下眼睫，濃密的眼睫微微顫顫，將漆黑的眸子半遮半掩，秦蟄從上向下看，莫名看出幾分委屈來。

他抱著賀霜的手縮緊了許，賀霜察覺到了，抬眸看向他。

秦蟄仙尊一雙清冷的鳳目已經(jīng)緩緩結(jié)冰，散發(fā)出凜冽的寒氣，他瞪了秦韻一眼，開口道∶“閉嘴?！?/p>

看出秦蟄是動真格的，秦韻挑了一下眉，沒有再挖苦賀霜。

反倒是賀霜，察覺秦蟄縮緊的手臂，有些心虛。

他不會看出什么吧?

賀霜不自覺避開了秦蟄視線，轉(zhuǎn)而在心里一想，要是秦蟄看出他在撒謊，估計當(dāng)場就收拾他了，不會還這么冷靜。

自己嚇自己就沒意思了。

秦蟄沒發(fā)現(xiàn)賀霜一閃而過的心虛，伸指把了一下賀霜的脈搏。賀霜下手沒有留情，現(xiàn)在的情況實在算不上好，不能再在這里拖延。

秦蟄眉心微蹙，抱起賀霜頭也不回地朝秦韻道∶“我們在不息城找人的事恐怕已經(jīng)引起注意，這里的殘局就由你收拾了，我先帶他回清泅門療傷。”

“嗯?”

秦韻傻眼了，秦蟄就這樣把他拋在這里?讓他一個人對付后面的麻煩?

“師尊，我也是你的徒弟。”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表現(xiàn)的這么偏心?

秦韻就差把這句話甩在秦蟄臉上，顯然不是很愿意留下來收拾殘籍。

他為人是孤傲，但他不是專門給人收拾爛攤子的傻子。

秦蟄冷哼道∶“為師相信你的實力?！?/p>

加油，你可以的。

秦韻∶“……”

秦蟄御劍而行，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頭瞥了一眼秦韻。

賀霜和秦韻都以為他還有什么吩咐，哪知他沒有囑咐秦韻什么，而是輕飄飄道∶“秦文宣現(xiàn)在是你師弟了，嘴下積點德，不要總拿青樓的事說。要是你看不過眼，之前怎么不阻止他?總之，你好自為之吧?！?/p>

說完，揚長而去。

看他走的干凈利落，秦韻站在原地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

他摸著下巴自言自語∶“我倒不知師尊，如今這么會體貼人了。難道是嫌青樓二字污了他的耳朵?”

依秦蟄仙尊端正孤傲的性格，這個可能性怕是還大些。

只是不知道那死教不改的秦文宣，什么時候會再跑到山下去尋歡作樂，要是被秦蟄發(fā)現(xiàn)，就不是他這樣冷處理，而是會真的給他個訓(xùn)戒。

依秦文宣那病弱身體，挨得了幾根鞭子?

秦韻搖搖頭，似乎已經(jīng)看見這出人間慘劇，心里對賀霜的不滿暫時煙消云散，隱隱還有些憐憫。

他轉(zhuǎn)身離開魔宮，按秦蟄吩咐收拾殘局，將來討伐饕龍的清泅門弟子帶回去。

雖然對秦蟄先行一步的做法有些不滿，不過……

師命難違。

已經(jīng)隨秦蟄離開不息城的賀霜雖然沒有秦韻這么郁悶，但心情也著實七上八下。

路上就他跟秦蟄兩人獨處，他是該表現(xiàn)的親近一點，還是表現(xiàn)的拘謹一點?

拘謹一點，怕秦蟄看不順眼把他拋下，親近一點，怕秦蟄看他更不爽一劍捅個窟窿。

賀霜在心里恨的牙癢，將事情想的十分極端，盡管他知道秦蟄并不殘暴。

兩相權(quán)衡之下，賀霜選擇了……

裝死。

沒錯，賀霜一路上就躺在秦蟄懷里，一句未發(fā)，緊緊閉著眼睛。只要秦蟄再把脈就能看出來，但秦蟄沒有這么做。

賀霜就這樣混水摸魚被帶回了清泅門。

秦蟄速度極快，過山門時兩位守門的仙使只見白影一閃，秦蟄打了聲招呼，就進去了。

待白影飛遠，其中一名仙使放下擱在眉毛上的手，面色古怪地對同伴道∶“你有沒有感覺秦仙尊好像懷里帶著其他人?”

另外一名仙使面色同樣古怪，顯然也看見了。賀霜再瘦也是個少年，秦蟄不可能把他完全擋住。

但要讓他承認秦仙尊抱著個人回來，也有些接受不能。

不是不能帶人，而是那姿勢看起來過于親密了。

清泅門哪個崽子這么不要命，縮秦蟄懷里去了?

“可能是你眼花了吧?！弊罱K，那名仙使淡淡地說出了這句話。

“……”

縮在秦蟄懷里的賀霜只想找個地把自己埋進去。

秦蟄這么帶著他明目張膽回去，不會明天所有清泅門弟子都知道了吧?

人民群眾八卦的力量可是很強大的，修道之人也不例外。

賀霜內(nèi)心糾結(jié)，等他反應(yīng)過來，人已經(jīng)躺在長明殿了。

長明殿是秦蟄居住的主殿，建的精美大氣，外表看上去仙氣繚繞，只有走進去，才會發(fā)現(xiàn)殿內(nèi)雖然寬闊，但因為裝飾較少，高臺明凈，顯的十分寡淡，空曠。

兩側(cè)明珠鮫燭長夜不熄，燈影寂落，賀霜躺在床上，身上傷口已經(jīng)被秦蟄處理過了。

賀霜撫過秦蟄剛才觸碰過的地方，那上面似乎還有秦蟄指尖的余溫，猝不及防相觸，恍然覺得是碰到了秦蟄的手。

賀霜條件反射地縮回，盯著自己手指暗罵一聲∶犯賤。

誰讓自己要碰!

睡覺睡覺。

賀霜一拉被子，蓋住了腦袋。

翌日，賀霜醒的很早，去秦蟄所在的大殿拜見。

看見他過來，秦蟄微一揚眉，開口道∶“你有傷在身，還是先養(yǎng)好傷吧?！?/p>

“師尊剛收我為弟子，我怎么能懈怠?！辟R霜半真半假地露出幾絲懼怕，垂下了頭。

秦蟄坐在大殿正中的高榻旁，眸光低垂，看了賀霜一眼。

這一眼輕描淡寫，卻叫賀霜心里一跳，以為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綻。

跟秦蟄斗智斗勇，那是稍不注意，就和上輩子一樣跳玄機崖的結(jié)局，他能不緊張嗎？

所幸秦蟄沒看他太久，在賀霜行拜師禮后，才慢慢從座位上下來。

他束著銀冠，五官俊美凜冽，臉色是一貫的淡漠。長發(fā)及腰，身上雪衣仿佛開到荼靡團團環(huán)簇的梨花，一步步走到了賀霜面前。

賀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秦蟄站在他面前，氣息深沉。就在賀霜打算開口詢問前，秦蟄半蹲下身，將一枚鈴鐺系到了賀霜腰側(cè)。

是清泅門的弟子鈴鐺。

賀霜一怔，過了片刻才連忙感謝師尊。

“以后，你便正式成為我的徒弟了。”秦蟄語氣一頓，“我一定會好好教導(dǎo)你，不會讓你重蹈覆轍?！?/p>

重蹈覆轍?

他指的誰?

賀霜心里剛因為鈴鐺生出的一絲迷茫猝然消散，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悲慘結(jié)局。

他握緊身側(cè)鈴鐺，一字一句道∶“是……師尊?！?/p>

秦蟄起身，大殿外突然傳來幾聲柔和的貓叫聲。一團可愛的雪白團子滾了進來，約莫是在外面的梨花樹上爬過，毛里還沾著幾片梨花花瓣。

賀霜眼睛一亮，是狗崽子!

這狗崽子看起來不太聰明，沒有立即認出賀霜，而是走到了秦蟄身邊。

秦蟄神色柔和許多，將腳邊的白貓從地上抱了起來，給他順了順毛∶“含桑，你又調(diào)皮了。”

嘖。

賀霜咂嘴。

他怎么覺得這句話聽起來這么起雞皮疙瘩呢？

雖然知道秦蟄叫的是那一只肥貓，但含桑這個名字，實在是太出戲了。

趁秦蟄專心擼貓，賀霜瞪了狗崽子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很明顯∶吃里扒外的東西，他被秦蟄害死，你轉(zhuǎn)眼怎么黏上他了?

過來!

白貓撞見賀霜的眼神，大眼里迷茫了片刻，隨即才像想起來什么，掙扎著從秦蟄懷里跳下來，猶猶豫豫走到了賀霜面前。

“喵?！?/p>

狗崽子撒嬌一般在賀霜面前露出肚皮。

賀霜忍著去揉貓肚皮的沖動，朝秦蟄道∶“這是師尊的貓?”

秦蟄眸光淡淡，將貓和賀霜的舉動都看在眼里，“嗯”了一聲。

不要臉!

明明是我的貓。

賀霜作出一副驚喜的模樣，試探道∶“我能抱抱嗎？”

“嗯?！?/p>

“多謝師尊!”

賀霜溫柔地抱起貓，報復(fù)一般揉了幾把。狗崽子舒服的喵喵叫，賀霜臉黑地暗罵一聲∶蠢東西!

蠢東西被擼舒服了，縮在賀霜手里不肯動。

秦蟄站在他們面前，不開口則已，一開口驚人∶“你不是秦文宣。”

賀霜手一松，狗崽子從他手中掉到地上，不解地“喵”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