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上,柳見清的職位低,一家都坐在離南垣很遠的地方,江樂始終低著頭,除了柳見鳴一家看見,其余的都沒留意到這個人。
宮宴正進行到一半,朱楚璇和江樂悄悄離座。
兩人朝著皇宮里的醫樓走去,雖已入夜,但是醫樓里的醫官們還是為了小太子的病忙里忙外。正走進醫樓院門,一個身穿大紫官服的青年男人看了一眼,急忙走來。
“嫂夫人。”
兩人聽聲望去,朱楚璇看見了熟人,回道:“白大人!正找你呢。”
白邕,是醫樓中世醫子弟的一員。自前朝白晉起,白邕一家就已經是宮中的御醫了,白邕年少時與柳見清同窗,故此兩家熟悉。
待白邕走進,朱楚璇慢慢道出,“今日來是想向白大人舉薦一個人才。”向白邕介紹江樂,“這是我家小妾,也是我表妹,叫朱沐,從小熟習醫書。聽聞小太子病了,我覺得她能治,你把她留下。”
“啊?”白邕驚喊,“這,這怎能說留下就留下啊。”
這原本留個人就已經不行更何況是個女人,白邕的內心十分拒絕。
江樂站上前來,問道:“皇榜上寫小太子時長風寒體弱多病,吃什么藥都無法根治,整個岳陵的名醫都來了,是否都沒有用處?”
她在陳述事實,白邕點點頭。
“若是這久病卻無醫,是否代表小太子無法用藥根治?”
無法用藥根治難不成是中邪了?
白邕連忙阻止江樂說下去,“二夫人萬不可亂講,這怪力亂神之說不可信,在宮中可是死罪。”
“白大人誤會了,”江樂不緩不慢地解釋,“妾身修習的是巫醫并非玄術,巫醫之流講究的是身心同治,不僅要身體對癥下藥,更要對心下藥。”
江樂這巫醫學說把白邕這個病醫說得一愣一愣的,瞬間就對眼前這個女人升起仰慕之情,連忙輯了一禮,“二夫人所說在下真是從未想過,還請二夫人賜教,救這醫樓里的人一命。”小太子自出生起就體弱多病,岳皇為此大發雷霆了好多次,醫樓的醫官們如今都是戰戰兢兢地過日子。
朱楚璇跳出來,“那就讓沐兒留下吧,待太子的病好了再回來。”
“行,沒問題!”白邕雙眼發光,“我這就安排您在女醫閣住下。”說罷跑著小碎步離去。
四周都無人了,朱楚璇拉著江樂輕聲問道,“你是怎么會這些的?”
江樂抿嘴一笑,“那云來坊里不時有些說書的人,他們嘴皮子的功夫最厲害了,我偷偷學來的。哪兒有什么巫醫啊,都是那些他們憑空想的。”
朱楚璇聽后點點頭,給出一個大拇指。
很快,一個女醫官走來,恭敬地輯禮,“請朱夫人隨我來,白大人已經安排好房間了。”
“多謝。”江樂說罷就要提步跟著她去。朱楚璇上前拉回,忽然一把抱住江樂。
“沐兒,你要一切小心。”又紅了眼眶。
江樂點點頭,示意她離開。
目送著朱楚璇走出院門,江樂才神情落寞地跟著女醫官走去。
……
朱楚璇低著頭回到宮宴大殿,回到柳見清身邊。柳見清左瞅瞅右瞅瞅,問道:“沐兒呢?”
“回家再說。”朱楚璇道。
柳見清愣了一下,心想不妙,特意坐近,小聲問,“她去哪兒了?”
“她……”朱楚璇抬起紅透的雙眼,“她決意要進宮,我已經把她安排到醫樓去了。”
“什么!”柳見清與朱楚璇的想法是一樣的,這幾日看著江樂不同了,打心底為她高興,因為她放下心結了。沒想到……
柳見清正想質問朱楚璇為何不阻撓,對面一個官員就大聲喊,“柳大人,難得出來聚會就不要與嬌妻你儂我儂了,來喝一杯啊。”他的臉紅透了,顯然大醉,還要往柳見清身邊靠。
柳見清也知此時不是討論這件事情的好時機,硬著頭皮上前交談去了。
……
江樂跟著女醫官走進女醫閣。女醫閣與外面的醫樓不同,這里住的都是世醫家族的醫女子,個個醫術高超。岳陵最敬重醫者,甚至是女醫也要供為上賓。岳陵人本就敬重女性,有學醫的女子更是比男子的地位更高一籌,因此女醫閣的裝潢優雅高潔,濃濃的藥香包裹著這小小的女醫閣。
江樂被安排在閣樓背面的一間小屋里。
女醫閣道:“朱夫人,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幫忙您可以到后院尾端的那排小房子找江姑姑,她是這里的管事姑姑,照顧我們的生活起居。”
江姑姑,跟我同姓呢。江樂心想。
“好的,謝謝。”
幾句道謝的話語之后,江樂便獨自一人在房間里待著了。
次日,江樂一早起身,打算在醫樓繞幾圈,熟悉熟悉環境。
正走在花道上,一個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是小容!
她身邊正路過兩個宮女,對她恭敬地叫著江姑姑。她就是江姑姑。
這一刻,沒有什么比遇見相識的人更激動了,她走上前去,喊了一聲,“江姑姑。”
小容轉身,江樂看清了她的臉龐,還是一如既往伶俐,只是兩年前那個天真的神態沒有了。
她看著江樂,長大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只看見瞬間紅透的眼眶。
她輕聲回道,“娘娘!”說著就上前下跪。江樂連忙扶著她,靠在她耳邊說,“我現在叫朱沐。不再是你以前認識的江樂了。”
“你就是朱夫人?”小容反問,江樂點點頭,“奴婢現在有姓氏了,奴婢姓江,跟娘娘是同一個姓。”
只是三年前有過一段時間的主仆關系,沒想到小容竟把自己當成了親人,還跟了自己的姓。江樂感動極了,輕輕擦拭小容臉上的淚水。
小容問道:“娘娘”話剛剛說出口,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再這樣叫,于是改口道,“朱夫人為什么還要回來,您的孩子呢,孩子誰照顧啊?”
孩子……每每想到這個詞,都等于撥動著江樂心中扎得最深的刺。
“孩子……沒有了。”
清晨,江樂與小容在花道旁的小亭里細細地說著當年離宮之后發生的事情。
聽到鈴姑因大火喪生之時,不禁落淚悲傷,想起自己在宮中受盡欺凌,最后有幸被鈴姑選中成為當年皇后身邊的侍女,一時風頭無兩,自己也沒有再受過其他人鄙夷的嘴臉。心中把江樂和鈴姑當成自己的再生父母。可如今物是人非……
小容也告訴江樂,自從他離開皇宮后,自己就被調到這個在皇宮最偏僻的女醫閣住下,因為在這里,不會有任何達官貴人到訪,她只能一輩子服侍著那些從高門選出的女醫官高傲的嘴臉。
兩人互傾過往,兩年時光匆匆而過,皇宮除換了一個男主人和一個女主人之外沒有什么變化,可這兩人卻早已變成另外一個人,包括她們的性命與身份。
小容四處張望,確認沒有人見過她們兩個曾經在一起,讓江樂先回房間,夜晚秘議。
岳城,柳見清宅邸。
柳見清仰頭看著西廂院子里那棵高過院墻的梨花樹,重重地嘆氣。身后的一群婢女和小廝正忙忙碌碌地收拾著。他們接到的任務是把江樂以前用過的東西都分門別類的整理好,收好。
一個小廝向柳見清走去,“老爺,二夫人房間的醫書甚多,該放置何處?”
“醫書?”柳見清反問道,“什么醫書?”
小廝回答,“什么醫書都有,二夫人房間的醫書又雜又多,病理、針灸、艾灸……總之,每一派的醫書都有,小人也從未見過有人這樣讀醫書的。”
聽罷,柳見清心中想著,原來她早就準備好了。揚揚手,“那就放在這里吧。”
沿著走廊回到主院,遠遠就看著朱楚璇坐在廊邊,倚在欄桿上,看著大門。
柳見清坐在她身旁,輕輕撫她的肩。
朱楚璇雙眼還是看著大門,問道:“我還有你,可她進了宮還有誰呢?”
柳見清也看向大門,兩個人都希望此時有一個門郎來報,“二夫人回來了。”。可是……大門緊緊閉鎖著,半晌都沒有動靜。
“要是乾北回來了,我該怎么跟他交代啊……”柳見清眉頭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