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只滿身腥臭的耗子,不知何時竟然躲進了人頭里。滿身的血污猙獰可怖,又惡心無比。只消看上一眼,便覺驚心動魄。
血紅的耗子竄過門檻,也不怕人,直奔兩人而來。
“快跑!”
若非胡亂扔出佩刀,連老鼠尾巴都沒碰到,拉起思柔郡主,往院子里跑去。耳旁卻只聽到一聲尖叫,程思柔腳下一軟,昏了過去。
“奪!”
一支飛鏢擦著衣擺掠過,將這只沒頭蒼蠅似的耗子釘在地上。
“云千山?”
若非愕然回頭,抱著懷里的思柔郡主,寸步難移。
侯才英一眾慌忙哈腰行禮,云千山手抬到肩膀的高度,算是免禮,大搖大擺地穿過庭院,在若非跟前站定,俯身,出手,拔出了貫穿耗子的飛鏢,眉頭都沒皺一下。
這么惡心的東西,居然還要回收再利用?若非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腳下踉蹌,趕緊強撐著站直,扶穩了思柔郡主。耗子的尸體停止了抽搐,被一個膽大的捕快用兩根竹棍挑去,丟在墻角下的一堆鼠尸上。
云千山環顧了一眼現場,目光最后落到若非臉上,云淡風輕問道:“有手帕嗎?”
若非點點頭,艱難騰出右手,從懷里摸出帕子,伸直了胳膊,遠遠遞過去。云千山接過之后,眼睛也不眨一下,悠然自得地擦起飛鏢上的血跡,還有一些不可名狀的污穢來。
行了,一塊帕子也值不了幾個錢,就當送給他好了。
“侍郎大人,那些銀子……我可以還給你,你不用這么……這么……”
“儉以養德,是我們云家祖訓,跟銀子沒多大關系。”
擦干凈了血污,云千山將飛鏢收進窄窄的袖口:沈姑娘,案子查得如何了,兇手是什么人,可有眉目?”
從接到報案到現在,才十二個時辰不到,怎么可能這么快就查到兇手。不過線索還是有一點點的。若非用眼神指指懷里的人:“先幫我把郡主送回去,邊走邊說吧。”
大興國風開放,街市之中,女子的身影隨處可見,男女之防也沒有那么嚴重。只是,倘若被思柔郡主知道,這個將她打橫抱起的人,袖子里揣著那樣一支令人作嘔的飛鏢,不知會作何感想。
天色尚早,街上的行人還不多,魏屠戶的住址又在偏僻的安順坊,除了幾個探頭探腦,又不敢上前的鄰居,巷子里并沒有多少圍觀的人。
“沈姑娘……”
若非正要上車,突然被人喚住。她遲疑一下,收回腳步。就見對面的街角里,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眼生得很。
“沈姑娘,您就是沈姑娘?傳說……真人比傳說,更加美若天仙呢……”
原來他也不認識自己。虧剛才還想了半天,這人究竟是誰呢。
“這位小哥,您找我有什么事?”
年輕人向馬車中望了一眼,看到不怒自威的云千山,連忙躲開目光,后退了兩步。帶著幾分鬼鬼祟祟,說道:“沈姑娘,小人是這安順坊打更的,聽說姑娘您道行高深,法力無邊,所以特意等在這里。姑娘,您能不能……賜一道平安符給小人,好讓小人夜間打更的時候,壯壯膽氣?”
作為一個打更人,膽子這么小?若非將他打量了一番,年富力強的,應該鬼怕他才對啊。不過,既然天下蒼生有需要,自己或許沒必要完全洗手不干,捎帶腳發展一下副業,賣點長生牌,平安符什么的,也不失為一個大好商機。
但是,上趕著不是買賣,這些怪力亂神的買賣,一定要矜持。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滿大街的兜售硬塞,搞得對方不勝其煩。想到這里,若非便多問了一句:“請恕在下直言,我看小哥您印堂發亮,滿面紅光,不應該是被冤魂纏上,為何還要討平安符呢?”
“沈姑娘,您有所不知啊……”
更夫的聲音壓得更低,生怕被誰聽去:“前天夜里,小人跟尋常一樣,正要出門,打響四更的時候,往街上一瞅……竟然看到了魏大屠啊。當時,小人也沒有多想,還想上去跟他打招呼,誰知道他聽見更聲,突然就不見了……小人以為看花了眼,打完了那天的更,就回家睡覺了,一直到昨天傍晚,才聽說,原來那個時候,魏大屠他已經……”
更夫說到這里,臉上惶恐更甚,幾乎就要哭出來,喉頭梗塞著說不下去。
“你能確定,看到的的確是魏屠戶嗎?你們很熟?”
若非眼神陡然一亮。不知從何時起,凡是跟案子有關的東西,都能讓她興致盎然。也許自己骨子里,就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吧。
“我……”
更夫眼神飄忽,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么,正在掂量著要如何彌補。
“魏屠戶平日里殺生害命,戾氣深重,不會輕易找上誰,萬一找上,也不會輕易放過。那天因為是四更,天將放亮,才會突然消失。你最好不要隱瞞,否則……”
更夫兩腿篩糠,幾乎站立不住,大概是自己太過危言聳聽,把人嚇壞了。若非趕忙又寬慰了一句,讓他靠在墻根,先等一等。
兩步跑回馬車前,說自己突然有事,不能走開,拜托他替自己跑這一趟。才被思柔郡主抱怨過太小的馬車,此時載著兩個人,調頭駛向盈虛別院。
一回頭,發現那更夫已經挨著墻邊,挪出了四五丈之遠。若不是兩腿哆嗦不止,只怕已經逃之夭夭了。
“不用害怕,大理寺不會胡亂抓人的。相反如果你能提供線索,還會小有獎勵。一大早還沒有吃飯吧,跟我來。”
前面不遠就是一個面館,由于不在鬧市,生意有些冷清。兩人進去之后,要了一壺清茶一碗面,更夫咽著口水,問能不能再要一盤雜碎,若非點了點頭,讓他想吃什么只管讓店家上。
看著更夫狼吞虎咽的樣子,想到案發現場的慘烈,和蒼蠅老鼠的猖狂。若非一口茶水含在口中,吞下去很難,吐出來又唯恐掃了自己世外高人的顏面。糾結半晌,才終于疏通了嗓子,慢慢咽了下去。
更夫抹了一把嘴角的油光,之前的惶恐一掃而空,笑得有幾分靦腆:“小人就好這口兒,不瞞姑娘說,打更掙來的幾個錢,全都送到魏大屠的肉攤上了。他有時遇見好的下水,也會特意給小人留著……”
下水下水,一口一個下水,真應該帶他去魏屠戶家里看看的。線索還要查下去,若非極力忍住不適,將話題引入正途。
“這么說來,你跟魏屠戶,只是買賣上的往來,并沒有什么糾葛。奇怪,他為什么會去你家附近徘徊呢?”
“小人除了打更,沒什么別的營生,手頭不免一時拮據,上個月,還差他一百二十文錢。所以小人想……他大概是為了這筆錢來的吧。可是……他一家老小都不在了,小人就是想還,也……”
“你還認識他老婆孩子?可知道他們一家,與誰不合?”
“說不上認識,只是見過幾回。您別說,他老婆,那是真漂亮……聽說……”
更夫瞅了一眼面館伙計,立刻遭到一計白眼,伙計冷哼一聲,替他說道:“不就是跟布莊的齊老板明來暗往么,也就魏大屠自己還蒙在鼓里,這一片的街坊,誰不知道,虧你還拿這當秘密呢。”
伙計說的沒錯,昨天查訪的時候,好幾家鄰居都說,不止一次看到齊老板進了魏家大門。有時候是魏屠戶出門賣肉不久,有時候,是魏屠戶出城收購生豬未歸。
齊老板昨日就已經讓人去找,只是這人經常一連幾日夤夜不歸,家里夫人也管不了,干脆就放任自流。如今一夜過去,幾處齊老板時常出入的地方,都還沒傳回消息。
更夫對那天四更時分的所見,顯然還心有余悸,掃了一眼伙計,打著飽嗝道:“死人背后亂嚼舌頭,當心他回來找你。”
此時爭論有關還魂的問題,毫無意義,見他吃飽了,若非便付了飯錢,讓他帶去那夜見過魏屠戶的地方看看。
更夫有所遲疑,若非便讓伙計將找回的銅板全給了他。
安順坊屋舍雜亂,街道也亂得毫無章法,拐過幾個彎,更夫終于在一棟破房子前停下:“這里就是小人的房子,當時小人出來之后,轉身關門的當口,就看到魏大屠……從那邊走了過來。小人打更提醒,要過去跟他說話,一眨眼,人又不見了。”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走出十幾步,若非停下來問:“你看到他的時候,人是在這里嗎?”
“還要再遠一些。”
若非又向前幾步,很快聽到更夫喊道:“就是這里。”
差不多有二十步遠,若是白天,當然一目了然,不會看錯。可是那天的四更,天上陰云密布,星月無光。安順坊又不比其他繁華之地,這條街,很少有人家會在門前點起燈籠。
至于這好吃懶做的更夫,就更不會有閑錢添置燈油蠟燭了。夜深人靜,摸黑打更,的確需要一番過人的膽量才行。
“小人雖然沒有看清他的臉,不過可以肯定,他的身形裝束,再不會是別人。對了,當時,他還背了個包袱,鬼鬼祟祟的,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啊!真的是魏大屠的鬼魂!”
更夫失聲大叫起來。
若非嘆了口氣,思路明朗了許多,但是還不能確定:“當時你沒有喊他,是吧?昨夜也沒有出門,對不對?”
“沒有。”
更夫連連搖頭。
“幸虧沒有,否則……”
這小子僥幸與黑白無常擦肩而過,自己就別再嚇唬人了。若非轉開話鋒:“不過是偶然撞見了尚未魂歸地府的亡靈,無需平安符護身,只要多買些香燭紙錢,誠心焚化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