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克水鬼的護身符，已經提到了兩百文一張，卻依然供不應求。幸虧盈虛別院無人敢擅闖，否則這沒日沒夜的數錢，非把手數斷了不可。

望舒閣那邊雖然被丫鬟們拖延了幾天，總算也打掃了出來。陸唯霜再也沒有借口賴著不走。夜里睡覺，終于不必再提心吊膽。

難怪人人都想撈個一官半職，有了這方官印護佑，果然就會鴻運當頭，好事連連。就連長樂侯府的婚宴，都安排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只可惜，這長樂世子要迎娶的新娘子，是國公府的長女，沈貞貞的大姐，沈依依。

婚期定在八月十五，據說是個花好月圓的好日子。倘若求神拜佛有用，若非一定焚香祝禱，希望蒼天見憐，出點諸如飛沙走石的亂子，好破壞了這場婚事。

“家姐與世子兩情相悅，喜結連理，為何沈姑娘接到請帖，似乎有些不開心呢？”

沈貞貞輕輕揭開影青蓋碗來，撥了撥茶葉，輕輕吹了一口氣走放下，似乎是嫌燙口。

思柔郡主轉過頭來：“若非你有不開心嗎？為什么？”

既然是沈貞貞當先找茬，那就休怪自己潑冷水了。若非淡淡一笑，故作深沉道：“沒什么，只是有些話，萬不該在此時開口。依依小姐與世子天作之合，自然有天地神明護佑。小女子道行微末，原也不應妄動心念，胡亂起卦的。”

思柔郡主才不管該不該說，直言問道：“什么不該說？難道你是算出了這樁婚事，有什么不妥？”

“如果幾張道符就能破解，那就趕緊去畫啊。想不到你的生意還真是不錯。”

陸唯霜歪在太師椅里，開著玩笑。雖然主人已經搬走，不過寒玉軒作為主院，仍是見客的地方，尤其是沈貞貞這樣的女客。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倘若此番小女子不幸算中，那么要破解此事，還需請在下的師姐幫忙。只是她老人家已經云游四海，怕是再難尋覓了。”

若非眉梢一挑，不動聲色地將玩笑又開了回去。

自家的喜事被人非議，沈貞貞的臉色已經很難看。思柔郡主不知是不是真的不明就里，關切問道：“貞貞姐姐，你是不舒服嗎？要不要安排車馬，送你回府休息啊？”

“不勞郡主和殿下費心，沈府的馬車就在門外侯著，貞貞這就告辭。”

言罷起身福了兩福，由丫鬟一左一右攙著，千嬌百媚地出了院子。

哪怕準備再充分，成親當天，也免不了出現各種意想不到的疏漏。再不濟，酒盅也總會打碎兩個。所以自己說的，并不算危言聳聽。既然放火殺人的能力暫時還沒有，那不妨先一本正經地胡扯兩句，膈應膈應她們也好。

沈貞貞走后不久，宮里的崔總管突然傳來皇帝手諭，說是七公主在宮里尋死覓活，三尺白綾都系好了扣，急召陸唯霜進宮一勸。九皇子朝服都沒來得及換，便登上了馬車。

思柔郡主后面追過去，卻被崔總管攔下。小丫頭心情郁悶，怏怏回房睡去了。

玉帶河的水鬼經過三天的發酵，已經傳出了十幾個版本。其中最為大家關注的，是妖嬈女鬼和文弱書生的故事。甚至還要出下半集。

整個事件中，受益匪淺者不在少數，自己也算掙了個盆滿缽滿。不過她還不至于被眼前的蠅頭小利沖昏頭腦，水鬼的氣焰雖然囂張，可是早晚會被新的東西取代下去，倘若固步自封，恐怕仙姑的名望也支撐不了多久。

不如見好就收。

轎子搖搖晃晃地走在路上，若非掰著手指算了筆賬，猛然發現，其實沒有官邸，對自己來將，也不是為一件好事。

比如日常的柴米油鹽，門房丫鬟，再比如眼前這轎夫。精算下來，每個月能節省好大一筆開銷。唯一感覺不太妙的是，這轎子里昏天黑地，坐得渾身酸疼。以后，還是換別的代步吧。

盈虛別院后院里養著十多匹馬，三五輛車，除了皇家御輦不能受用不起之外，其他的都可以借來一用。橫豎閑著也要人吃馬喂，不如使喚起來，就當幫他練馬了。

但愿……還有以后吧。

天曉得皇帝這么急召他進宮，是不是聽到了什么風聲。或者自己這身行頭，穿不到天黑，就會被人扒了去也不一定。

流煙點燈熬蠟地改了兩回呢，一次都不穿，委實辜負她的一番苦心。

“大人，前面過不去了。”

外面轎夫喊了一聲，落下轎子。一連冷清了數日的玉帶河，今日不知怎么又熱鬧了起來，竟然連迎春橋都被堵了。若非鉆出身來，活動了一下，一身深青官袍很快引起了關注。

“是沈大人來了！”

有人喊了一聲，原本亂哄哄的人群立刻讓出一條路來。

想不到皇都的百姓就這么給面子，若非正要致謝，卻發現迎春橋下，之前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是一具泡得頭臉腫脹的尸體。衣服頭發還在不斷往外滴水，應該是剛剛撈上來不久。

“報官了嗎？”

有人抬手一指大理寺的方向：“剛有人去報，前腳才走呢。沈大人，您來得可真快啊。快算算，這人是自殺還是他殺，是失足落水，還是女鬼索命啊？”

算？自己絞盡腦汁查出來的，在他們的眼里，原來不過是閉著眼睛，掐指一算？

疏散人群，查驗尸體，尋找事發現場，推斷落水原因……第一天上任，就忙了個焦頭爛額。究其原因，還是自己太過人微言輕。

誰讓這死者，是朝中五品大員，水部郎中曹奉儒呢。多虧了陸唯霜的九龍佩，上次辦完案子忘了還給他，想不到這一次，反而派上了大用場。否則，別說問話，恐怕連工部大門都進不去。

看來并不是每個人，都對自己這個仙姑雙手歡迎的啊。總有頭腦清醒，不輕信裝神弄鬼那一套把戲的。

曹奉儒處世圓滑，在衙門里跟上上下下，都混得不錯。而且深得工部尚書，長樂侯司徒令的器重。只是司徒令昨日在朝堂已經告了病假，沒能有幸得見這位沈家的親家。

天色已晚，只得明天再登門拜訪。

自己這邊，幾乎毫無所獲，侯才英那邊，也只在曹奉儒的官邸，打探出少得可憐的一點線索。

三日前，大概在二更時分，曹大人曾獨自一人匆匆出門，直到天亮后才返回家中。昨天也在同樣的時間出去，依舊誰也不帶，只不過這一次，卻沒有再回來。

至于他為什么出去，跟誰見面，做些什么，家里誰也說不清楚。

陸唯霜從太微宮回來，臉比他們兩個耷拉得都長，第一個，大概不說也都能猜到，皇帝怕傳他不動，便假借了七公主的名號。至于召進宮去做什么，卻跟自己之前的胡思亂想有些出入。

一個微末小官的任命，皇帝只是略提了一句，并沒做任何表態。這套官衣，暫時還可以穩穩當當地穿著。勞陸唯霜大駕的，是丹州刺史魯堯的命案。一州之最高長官，竟然死在了倚紅樓后面一個漏水的畫舫里，泡了足足兩天才被發現。

倘若沒有曹奉儒的噩耗及時傳進宮中，只怕他們就要收拾鋪蓋卷，發配去丹州查案了。

若非暗中吐了吐舌頭，真是好險，差一點，就沒辦法探訪長樂侯府了。不管有沒有瓜葛，先把他們牽扯進來，拖延了這門婚事再說。

自己日前膈應沈貞貞的話，居然這么快就傳進了長樂侯府，若非也始料未及。沈貞貞果然八面玲瓏得很，一刻都沒有耽誤，就成功讓自己開罪了侯府。明知不善，卻還按耐不住，逞一時口舌之快。趁著還不算真正惹禍上身，及早改正思過吧。

隔著屏風，足足跪了一個時辰，換回來的，卻只是長樂侯無關痛癢的幾句閑話。曹大人的尸體在慢慢腐化，可是案情還僵在原地，一籌莫展。

若是常人，或許還能判個失足落水，草草結案。偏偏這水部郎中是個鳧水高手，莫說小小的玉帶河，就是玉龍江，也淹他死不死。

扶著墻走了一陣，兩條腿才勉強能自己站直，前面一陣喧嘩，若非躲閃不及，被人群裹挾著，擠上了近前。

“女鬼索命第二集，快來一睹為快了，數量有限，來得晚了就沒了……”

余鴻將背上的竹筐街邊一放，舉起一本巴掌大小的冊子，扯著嗓子吆喝起來。生意竟然比自己的還要好，眨眼功夫，竹筐就見了底。

“沈大人？你也來買我的書啊？”

余鴻將散落在地上的銅板撿起，抬頭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看到若非，臉上立刻堆起笑來。

“我……是不是來晚了？”

想不到思柔郡主摟在被窩里看的小冊子，竟然是出自這小子之手。聽翡翠說，郡主夜里做夢盼著后續，如今被自己撞見，帶一本回去給她也好。

“不晚不晚……”

余鴻將手里那本皺巴巴的塞給她：“剛好還剩下這一本，送你了。”

“那我……”

若非才要致謝，話頭卻被余鴻搶過，他眉飛色舞道：“沈大人不必客氣，看在你好心收留，咱們又這么熟悉的份上，小生給你打個八折，只要八十文好了。”

若非愣了一愣，掏出一張一百文的錢票給他。余鴻接過去捻了一捻，確定是真的，便眉開眼笑地收了起來。抓出一把銅錢來數著，找還給她。

這樣的資質，還進京趕考做什么，回家做生意，只會掙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