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去盈虛別院么,又不是龍潭虎穴。若非將臉偏向另外一邊,避開跟他貼在一起,妥協道:“我們回去,我跟你回去總行了吧。”
“早這么乖,多好?!?/p>
肩上的束縛消失,若非提了提有些滑落下去的外袍。卻看到陸唯霜也皺著眉頭,無比浮夸地抖了抖衣襟,似乎衣服上沾染了什么令人討厭的東西。
天光大亮,推開窗子,只見外面秋高氣爽,空氣澄澈干凈,透著漠漠的寒意。深吸一口,不覺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清明透徹起來。
拿起一架上的衣服,發現已不是昨日穿在身上的那套。心頭一震,猛然記起,好像昨日上了馬車之后,自己就已經迷迷糊糊的睡著。至于怎么回到幽篁居,又是如何爬上床的,一無所知。
桌上的茶水不冷不熱,正適宜入口,洗臉水也已經打好,遍觀幽篁居,卻不見流煙的影子。
收拾妥當,穿過森森鳳尾,找人備車去大理寺。從前到后,整個別院遇不到幾個丫鬟不說,平日里嘰嘰喳喳的寒玉軒,此時也冷冷清清,門可羅雀。
難道思柔郡主搬走了?可是這么重磅的消息,不應該一點風聲都聽不到啊。
問過車夫才知道,原來是女鬼索命第三集的故事,據說在整個天霄城,只在今天日落時分,于月老廟前限量發售三百本。思柔郡主聽到消息,一大早就領著別院里的丫鬟們,一起去前排占位了。
若非不禁暗自贊嘆一聲,余鴻那小子是真聰明啊,與其日夜趕工加印,到最后臭得滿大街都是,倒真不如省點力氣,將三百本賣出天價。
倘若沒什么重大軍情,一般不到辰時,含云殿的早朝就散了。不耽誤魏屠戶的案子今日開審,想來京兆府門前不會消停,若非有意讓車夫避開熱鬧,另找順暢的路走。
侯才英作為寺丞,除了破案,還要忙于各種繁雜事務。加之他自知對查案也并不在行,已在幾日前,便將曹奉儒一案全權交給若非負責。他則另外帶著一票官吏,加急核查批閱各路州府送過來的,要在秋后問斬的案犯的卷宗。
下月中旬就是科考,科考之后就是秋后,卷宗批閱,還要發回刑部或者各州府,時間已經相當緊迫。
一連幾天,都是各忙各的,互相連面都見不著。
負責將卷宗分類的劉主簿,大概也是忙昏頭了。怎么丹州命案的證供,竟然出現在了自己的案頭。就混雜在那一堆游船和南柯一夢的查訪筆錄里。
若非出聲喚來門口當值的公差,起身正將案宗卷起,讓他送到侯才英那里,突然間瞥見紙頁間的一行墨字,便急忙放下,再度展開。
“大人,可是這卷宗,有什么問題?”
被喚來的公差不知何故,張口問道。
“哦,茶壺里的水涼了,拿去添點熱水吧?!?/p>
支走公差,若非坐回椅子,將這卷結案書用心研讀起來。
丹州刺史魯超,溺亡于倚紅樓后,一艘廢棄的畫舫之中。尸體被發現時,人已經死了兩日,面部朝下,浸在一汪四指來深的,綠油油的臭水之中。照船艙中的水漬來推斷,魯超溺亡當時,積水或者在尺許上下。
丹州多水濕,尸體被發現時,已經中度腐爛。畫舫中更是蚊蠅肆虐,臭氣熏天。仵作查驗出魯超腦后有傷,而現場又有一條散落的窗框,所以姚長史才斷定,是被人用木棍從背后打昏,倒地之后,于水洼中淹死的。
一番審訊之后,真兇很快落網,是魯超三妻四妾之外的相好,倚紅樓的丁香姑娘。
作案時間,殺人動機,證詞口供,看似一應俱全。只是,從現場的畫影圖形來看,并沒有任何線索,能夠讓人推斷出兇手就是丁香。
證據,缺少了最關鍵的一環。案子卻被倉促了結,并趕在秋后之前,呈送進京。
如此草率,不得不讓人起疑。
案情存疑,便是疑案,只是自己初來乍到,對于這疑案是應該發回重審,還是派人下去核查詳實,還不太熟悉流程。
于是,就卷巴卷巴拿在手里,想要到另一處院子,去找侯才英請教。順道也活動活動腿腳,換換腦子。
才走到門口,迎面突然撞上一個人來:“若非,手里拿的什么?這是要去哪兒?是不是船上有線索?”
沈若非款款施禮,將人請到屋里:“船,還有南柯一夢,都還沒有頭緒。是丹州刺史的那樁命案,放錯了地方,臣正要送去侯大人那里?!?/p>
數日前,皇帝以七公主的名義,哄他進宮,就是為了這件案子。陸唯霜眼皮一眨,便記了起來:“魯超的案子,丹州那邊,這么快就水落石出了?”
“是啊,至少有個疑犯,比我們快了好多?!?/p>
橫豎侯才英那邊也沒閑著,這卷證供早一時送,晚一時送,也并不打緊。
若非將卷宗交給陸唯霜,誰知他卻并不感興趣,只就手就擱到一旁。接過隨后奉上的茶,喝了一口,糾結著說道:“魏屠戶一家滅門慘案,已經審結了?!?/p>
若非眼睛一亮:“怎么說?”
“那個孩子……是他親生的女兒不假。當天他假意出城,撞破了妻子與齊老板私會之后,發了瘋一般,舉起斧頭便向床上砍去。一下便斬斷了自家妻子的頭,卻給齊老板逃出房門。
動靜驚起了睡在隔壁的孩子,齊老板看到,順手抄起殺豬刀,挾持了她。孩子掙扎之間,被利刃割斷了頸間的血脈,當場氣絕身亡。之后,魏屠戶便再無忌憚,揮著斧頭一陣亂砍。等他清醒過來,齊老板已經被砍成無數碎塊。
然后……就跟你推斷的一樣,他布置了現場,拿走家里的錢財,和齊老板的碎衣服。逃竄途中,他遇見了打更的,不過他認為,打更的并沒有看到自己。所以趕緊拐進了一條小路,在一戶人家的墻根底下蹲了半宿。等到城門一開,就裝成瘸子,趁早出了城?!?/p>
這件慘案里,在場的人只剩魏屠戶一個。孩子的死,已是死無對證。無論真相如何,眼下,也只能聽信魏屠戶的一面之詞。
若非輕輕搖了搖頭:“這么說,魏屠戶身上只有兩條人命,和損毀三具尸體的罪責。當時又有奪妻殺子之恨在眼前,一定罪不至死。周少尹如何判處的?”
“二十年的牢獄之災?!?/p>
陸唯霜平靜說著,將杯中剩余的茶水一飲而盡。眼底深埋著滔滔江水一般的贊賞,卻吝嗇表現出來。
不過自從魏屠戶落網,自己聽到的溢美之詞,已經汗牛充棟了。倘若寫在宣紙上,大概能摞到屋頂那么高。也不在乎多他這一句半句。
其實,這樁命案的整個偵破過程,最要感謝的,就是云千山。
因為之前在天下人眼中,魏屠戶已經成了院中的一堆腐肉。倘若他抓不回來,大家只會認為是自己斷案有誤,而非刑部抓捕不力。
雖然這人不是板著面孔愛答不理,就是一張刀子嘴冷嘲熱諷,甚至又送銀子又攆人,要跟自己不共戴天。事實上……大是大非面前,還是絕對拎得清的,值得信任。
看到她久久不語,陸唯霜調笑道:“三尸奇案塵埃落定,沒有重重賞你,不開心啊?”
“那件案子,早已經錢貨兩訖。是賠是賺,臣都已經認了,又怎么還會癡心妄想?!?/p>
若非的目光落在陸唯霜手旁的卷宗上,久久一瞬不瞬:“臣只是剛剛想到,魯刺史和曹大人的命案里,案發現場都有船,死因又都是溺亡……不曉得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關聯?”
陸唯霜愣了一愣,唯恐卷宗里又是那種一絲不茍,高度還原的現場彩圖。別扭了一陣,終于還是忍不住好奇,半信半疑地拿起,打開來翻閱著。
雖然有時難免玩世不恭,不過聰明才智還是有一點的。陸唯霜自然不難推斷出,這個叫做丁香的女子,很有可能,是被屈打成招的。
“丹州京師,千里之遙。兇手在丹州作案之后,不隱姓埋名,找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了此殘生。反而潛逃到我堂堂帝都,繼續作案?這是吃熊心豹子膽長大的么?”
若非望向書案后方,眼神掠過墻上的大興地圖:“一千一百里而已,快馬加鞭的話,兩個日夜就到了。而且,如果他是帶著南柯一夢來的,那也能解釋得通,為何我們查不到這條線索了。
至于船……城中誰家的船都不曾丟失借用,租借和買賣的也都查實過了,根本沒有作案時間和殺人動機。玉帶河出入城墻的地方,水上是兩道鐵門,水下是層層鐵網,又不可能有外面的船進出。
加之曹大人二更出門,之后不久便遇害身亡。臣斗膽猜想,兇手很有可能,就是將他約在岸邊泊著的一條小船上。曹大人如約而至后,兇手二話沒說,直接就丟出了南柯一夢,再將人推入水中?!?/p>
陸唯霜騰出一只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下巴,憂思深遠:“近來入京最多的,就是各地前來趕考的舉子了。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倘若我們大張旗鼓的去查,影響了他們參加會試,不知會有多少寒門學子希望就此落空,多少妻兒老小,又要多苦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