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月向他福了福身,比照著關朗,喚了聲周伯。朝身后的海福使了個眼色,海福把手中抱著的幾個盒子放到桌上,康月笑吟吟地打開:“聽海福說,老夫人有頭風癥,這盒天麻是前幾日剛得的,周伯拿回去用蜂蜜浸了,每日取食一兩片,蜂蜜泡水喝,或可緩解老夫人的痛楚。這袋珍珠,是我家農場養的,值不得野生的珍貴,但勝在品相不錯,拿回去給伯母串個鏈子或搗成粉服用都可。”
見周六郎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臉色稍稍和緩了些,康月又打開一個小小的盒子,拿出一個圓形物什,在一邊擰了幾下,這個圓形盒子居然“叮叮咚咚”奏起樂來。康月輕輕把它放在周六郎面前,介紹說:“這是八音盒,是從番邦傳入的。給您新添的小公子把玩正合適。”
身為一名捕頭,周六郎私底下收過不少禮物,在無甚大影響下,他也來者不拒,視情況幫襯那些犯事的一二。但往日里他收的,大多是金銀之物,要這樣煞費苦心的,還真是第一次。
周六郎不由對眼前這個雖滿臉稚氣但掩不住國色天香之姿的女孩高看了幾分。
康月見他把盒子蓋上,攏到了一邊,心下稍安:只要肯收禮,說明事情就有轉機。不枉她費心打聽這位周捕頭的喜好。
果然,不待她發問,周六郎自己開了口:“關莊主那事,有些棘手。知府大人經過比對,確認那封信是莊主的筆跡。但是,關莊主咬定這跟上回一樣,是有人陷害,此信并不是他所書。還有,知府大人派去鹽場查探的人也跟上回一樣,拒不承認這信是關莊主寫給他們的。”
康月輕輕吁出一口氣,關朗被抓,轉眼已是十日。十日的時間足夠知府審訊好幾回了,幸好,朗叔他未親口認罪,他們還有法子可想。
剛想問關朗在牢內可有受苦,海順急急推門進來,在康月耳邊一陣低語,康月“騰”地站起,臉色蒼白。見到周六郎看過來的目光,她撫了撫胸口,從袖袋里掏出一疊銀票:“周伯,朗叔不招,知府大人接下去少不得會用些刑罰。若是,若是真有那時候,還請周伯幫著周旋一二,這些銀票,請牢里的兄弟們喝個酒……”
周六郎離去后,海順才敢開口:“月姑娘,他們,真對莊主用刑怎么辦?”
康月緩緩搖頭:“沒辦法。這是刑訊必經的程序。”剛剛海順送來的消息,是呈上那封書信的人去了泉州府,詢問知府大人案情的進展,聽說關朗不認罪,建議知府用刑,知府大人已經同意了。
這個狀告關朗的,據說是泉州城外東鄉莊的一名老舉人,最是品行端方,嫉惡如仇的。“機緣巧合”之下“撿到”關朗這封書信,當即就呈到了知府大人面前,還附上了一封洋洋灑灑的狀紙,表示對此類擾亂朝綱,大奸大惡之事絕不可姑息,必須嚴懲不貸。
這位老舉人,跟關震是鄰居。結合郭家母女的行事,以及關震前日找上門來要自己讓出山莊的胸有成竹,此間來龍去脈,昭然若揭。
康月心事重重地回到山莊已是午后,一進大門,關忠就迎上來說關震關鵬已候了大半天。
海福海順一聽就炸了,擼起袖子帶了幾個家丁就要去攆人,康月攔下了,雖然她也很想胖揍一頓這兄弟倆,但現在,暴力解決不了問題。
因為要出門見人,今日的康月穿得有些華麗,藍色云錦對襟上衣,月白色繡大幅海棠百褶裙,三千青絲梳成簡單的雙平髻,左右各插著一支白玉嵌紅珊瑚珠雙結如意釵,左腕上套著一只翡翠鐲子,腰間系著一方瑪瑙嵌珠珮。
關震和關鵬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盛裝打扮的康月,加上她膚光勝雪,眉眼盈盈,竟呆了一呆,很快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一個小丫頭,都裝扮如此,足見關朗不可估量的財勢。
關鵬上前一步,俯視著康月,說:“月丫頭,聽說你今日去泉州城打探消息了?你那朗叔販私鹽的罪名已坐實,只等他招供畫押了。你若是個識相的,把關朗的印信交出來,再把房契、地契什么的也拿出來,知府大人一旦開始用刑,關朗受不住招了供,這些家產就真的充了公!”
見康月沉默不語,關震以為她被嚇住了,也緊跟著開口:“就是!你現在拿出來,我們接了手,官府也沒辦法。你若是乖乖聽話,日后,我東鄉莊那兒的宅子,就賞給三嬸了,我三嬸一貫疼你,定會帶你一起過去的。”
“這些田地什么的,有我們兄弟倆負責打理,產出的糧食,斷不會少了你們那份。”
“那些簽了死契的仆從,我們也自會接手。”
……
“我們這山莊大大小小院子近二十個,四少爺是和二少爺一起搬進來嗎?”康月突然出聲打斷兩人。
兩人均剎住話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些莫名的意味,關鵬愣了一下神,雙眼放光:“你這莊內真有那么多院子?”他們從未進過內院,從外面看,莊子的確不小,但沒想到大成這樣。
康月點頭,朝著他說:“怎么?二少爺沒告訴四少爺?”
關震正沉浸在一種“天上掉了餡餅,這餡餅又如此大”的美妙感受中,聞言立即回答:“今日還是我第二次來這宅子,實在不知大小幾何。”說完,又陷入了對這樣一座豪宅如何分配的遐想中。
可惜關鵬打斷了他的美好遐想——“二哥,我看我們計劃有變,這宅子,不若我們兩家一起分了吧。我們二房就我父親、母親和你弟媳、侄子、侄女六口人,分四個院子就可。”
“這,不合適吧?我們可是說好,宅子歸我,田產均分的!”
“我那不是不知曉這宅子竟寬敞如斯嗎……”
見兩人爭論,康月繃了一晚上的小臉慢慢舒展,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呷了一口香茶,緩緩開口:“我們望海山莊的田產,二少爺和四少爺也均分不了。東、西、南、北四個莊子,北莊地理位置最佳,出產最豐,其余三個莊子倒差不離。那,這北莊,要給誰好呢?”
……
見關震和關鵬面色不虞,雙雙拂袖離去,海福大笑出聲:“高!實在是高!二少爺和四少爺都是見錢眼開的主兒,月姑娘你這招狗咬狗,使得妙極!”
“這下,他們應該會消停幾天了。莊主那邊,也可緩一緩。”海順也不住地附和。
康月露出這些天來第一個笑容,對兩人吩咐到:“派個機靈的,給那個告狀的宋舉人傳個話……”
轉眼又是五日,這五日,周六郎帶著手下象征性地給關朗施了個鞭刑,瞧著鮮血淋漓,實則都是皮外傷。趁送飯的時間,周六郎跟了進來,見關朗雙腿盤膝,闔著雙目,臉色平靜,沒有絲毫怨恨、痛楚之類的表情。
使了個眼色叫人離開,周六郎輕輕拋過去一個白瓷瓶,關朗伸手接住,拔下塞子一聞,一股清涼,竟是上好的傷藥。
“多謝周兄。”這個周六郎,關朗是在一次替韓氏抓藥的途中認識的。彼時,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捕快,因母親突發急癥,要一支百年老參吊命,正在懇求藥店掌柜賒賬。掌柜自是不會同意,這樣一個膀大腰圓,身高八尺的大漢,竟當街跪了下去。關朗看了看手中兩支手指粗細的老參,就叫海福把其中一支給了周六郎。
當上捕頭之后,周六郎手頭寬裕了,曾給關朗送過銀子。關朗當然沒收,一來一去,兩人漸漸有了些交情,偶爾也一起喝個酒吃個飯。去年關朗第一次進大獄時,周六郎正好帶人去了鄰縣,待他收到消息趕回卻是關朗已經出獄。
想到今日知府大人又一次詢問審訊進展,周六郎皺了皺眉頭,問關朗:“你有何打算?”
關朗這事,雖無人證,但物證確鑿,知府大人已經聽從了某些人的建議,明日開始要再審那些鹽場的工人,必要時也會動刑,保不住有幾個受不住的就會攀扯出什么來。
“半個月,周兄若是方便,再幫我周旋半個月即可。還有,幫我給我那侄女帶個話,那荷包,是我給她的,全部給她的……”
周六郎不好多問,猜測著關朗應是找了什么人半個月后才會到。也是,這關家以前是做大官的,送信去京城一來一回可不要個把月么?出事到現在剛過去半月,估摸著這會兒有本事救關朗的人可能剛剛上路,周六郎扔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掉頭離去。
第二日,接到周六郎遞過來的消息,康月放下手中的信箋,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想法:這山莊,這田產,說什么,她都要替朗叔守住!
她不知道,關朗說的半個月是什么意思,但料想她瞧中的這個男一,應該不會這么快領盒飯。康月這般安慰自己,主角都是自帶光環的不是?即使上了法場,最后一刻都會有人出來叫“刀下留人”。
但是,她也不好干坐著等,剛剛關震派人送來了一封信,說已經和關鵬達成協議,明日,兩人將繼續登門商討,希望康月盡快準備好地契田契,不要讓這偌大的產業白白充公,讓韓氏失了庇護云云。
言辭懇切,感情真摯,滿篇充滿他們此舉是在挽救關家的大義。
康月微微笑開,吩咐海福:“派人知會一聲宋舉人,關二少爺,明日會來望海山莊清點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