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又審完了一篇文。
她揉了揉眼睛，端起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口。
最近失眠得越來越嚴重了，經常躺在床上直到凌晨還沒有一絲睡意。
即使好不容易睡著，也很快就會被各種各樣怪誕詭異的夢所驚醒。
這導致她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精神往往很差。
工作起來更不用說，只感覺腦仁都在一絲絲地抽痛。
今天也還是這樣。
她的身份，是一家文學網站的編輯。
這是一份聽上去很高大上，但實際沒有什么錢途的工作。
一開始她只是因為興趣愛好，順便再加上想離家遠點，所以才選擇借校招的機會競聘上這個崗位。
然而履職之后，她發現做網絡小說編輯，和她想象中的生活有很大差別。
“我知道你們這些知名高校中文系畢業出來的新人，想法有時候難免會文青一點。”
某位行業資歷豐富的前輩向她們傳授人生經驗。
“但是呢，做一行愛一行精一行，這才是成為一名優秀工作者的必要條件。網絡小說是個新興行業，它不僅僅需要文學性，它還需要趣味性，甚至是大眾性?！?/p>
“曲高和寡的作品，在這一行是沒有出路的，你們作為編輯的責任是去盡量挖掘那些有商業價值的作品。”
“這是我這個‘老油條’的肺腑之言?！彼袊@道。
隨即，他話風一轉開了個玩笑:“不過，真正曲高和寡的作品也不是你們想遇就能遇見的，更多的則是一些……腦洞清奇的文章。怎樣從這些璞玉里挑出真正優秀的、有成長潛力的苗子，就要看你們的經驗和能力了?！?/p>
她很快就切身體會到了這位前輩的言下之意。
她們這行一直流傳著一句話:“我上輩子一定是干了天大的壞事這輩子才做編輯！”經常被同事之間拿來打趣，痛苦程度可見一斑。
她所在的公司，是全國最知名的文學網站之一。
所以，她不需要像一些小網站的編輯那樣辛辛苦苦地到處拉人。她們這永遠不缺投稿的作者。
她也不需要深度鉆研如何畫大餅的技巧，挖空心思地去用最低的價格挖走其他網站的人才。每年一度評選的全國網絡作家收入排行榜就是最好的興奮劑。
那些新入坑的小白們會像地里種的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一茬。哦不對，是前赴后繼的來到這里追尋自己的夢想。
但她的工作并沒有因此輕松多少。
因為想要成神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她的郵箱每天都被稿件塞得滿滿當當，她的企鵝號二十四小時都有各種作者騷擾，她的上班時間永遠都有數不清的文字等著她去審核。
并且，她需要面對的絕大多數——還是不能清醒認識自己的菜雞作者。
“震驚！歪嘴戰神回歸都市，在家中等待他的竟然是隔壁老王家的小姨子——”
“天空一聲巨響！橫掃十界八荒的天尊重生歸來！他一歲會作詩！兩歲會畫畫！三歲考上清華北大！”
“她，本是四海八荒第一尊貴的天界太子妃。但那個晚上，她卻從魔界新王那八百平米的豪華大床上醒來……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用腦洞清奇遠遠不足以形容。
生活真是殘忍。
如果不是因為熱愛，這種工作很難堅持下去吧。
“啊啊啊啊啊??！氣死我啦！”隔壁位置的喬薇狠狠砸了一下鍵盤。
王政平靜地問:“又怎么啦？”
這已經是固定橋段的劇目，每天都要重復上演N次。
“這個作者心里太沒有AC數了！連一句話都寫不通順，還質問我為什么不能簽約，懷疑是我在打壓他?！眴剔悲偪裢虏?，“最氣的是！說了不要抖屏他還一個勁抖屏。”
“淡定、淡定。”王政放下咖啡杯，“習慣就好?！?/p>
“可我習慣不了！”喬薇噼里啪啦地打著字，怒氣滿值。“唉，早晚被這些奇葩氣死?！?/p>
但她發出去的回復一如既往的溫柔，委婉地告知這名作者，如果想要簽約就必須寫出真正能受大眾認可的作品。
她們的篩選就像大海撈針，每天從無數低質量文章的狂轟濫炸中挑選出幾篇能看的。
真正能將一個故事完整流暢地表達出來的作者已經少之又少。
而這其中，能混出點名頭的更是鳳毛麟角。
“啪啪啪——”主編拍拍手示意她們開會。
喬薇借機湊到她身邊低聲道:“誒誒！下班別走，我跟你說……之前我推薦過的那家奶茶店來了個超級、超級好看的小哥哥！”
她擠眉弄眼，“今天我們一起去喝一杯！”
王政無語地說:“這次又是哪一家？”
喬薇向她推薦過的奶茶店可以一直排到十八里外。
“就是那個青青草原……”
喬薇很犀利地諷刺了一句:“居然取這樣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們老板到底被綠了多少次。”
王政頓了頓。
“哦，好?！?/p>
自那天之后，直到現在王政都沒有再聯系過秦陵。
好像只要蒙著被子就能當做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
她不想糊里糊涂地受人擺布，同時她也明白自己沒有立場去質問秦陵。
畢竟，似乎一直是秦陵救了自己。
誰也沒有想過要向她解釋什么，無論發生什么狀況外的事件，她都只有接受的份。
王政無比討厭這種做棋子的感覺。
但，在今天看到奶茶店里只有岱宗一個人而秦陵卻不知去向的時候，她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機會。
“小哥哥小哥哥，加一下微信吧！”喬薇嬉笑著調戲面前唇紅齒白的少年。
岱宗面色不變，冷若冰霜道:“工作中，拒絕閑聊。”
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意思是下班之后就可以陪我閑聊了嗎？”喬薇單手支頤，神態很像小說里所描寫的調戲良家的花花大少。
“不可以?！?/p>
還沒等喬薇使出她的撒嬌大法，一個頂著棒球帽，穿一身休閑運動服的女孩推門而入。
她拖著一只行李箱，身高看上去似有一米七，戴著很嚴實的口罩，鼻梁上掛著一副碩大的圓形墨鏡。
全副武裝。
但即使是這樣也無法遮掩她優越的身段。
她一定長得極美，王政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這么想。
岱宗看見女孩，表情閃過一絲詫異。
“你怎么來了？”他的語氣疑惑又熟稔。
“來找你催債。”女孩毫不見外地把行李箱提到內間，然后走出來隨意坐在一張空位上。
“一杯芝芝莓莓，去冰，謝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