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院里這一件事忙完，中秋已至。

今年中秋沒有宮宴，皇帝便派人到各王公大臣家中賞了東西。

寧陽侯府里，皇帝的心腹太監去完了寧陽侯的住的院子，隨后便到了凌霄院，和往年一樣，豐厚的賞賜流水一樣送進來，唱念的太監噼里啪啦念了好長一段時間，嘴皮子都干得發白，才合上手里的禮單冊子。

賀書禮坐在輪椅上謝了浩蕩皇恩。

大太監虛扶和核算了一把，笑著用尖細的嗓音問他，近來可好。

賀書禮淡聲說“好”，又謝了天子惦念。

大太監面色和善地與賀書禮說了好一會子話，賀書禮也耐心地答了話，凌霄院里才清凈下來。

跪迎的眾人這才敢站起身，胡媽媽拿銀子打點了宮里來的人，季清歡有條不紊地指揮著眾人將東西先小心地搬進庫房。

忙活了半個時辰，東西才全部入庫，胡媽媽鎖上庫房的門，拿著冊子去了賀書禮的書房，季清歡跟了過去。

胡媽媽同賀書禮道：“三爺，大體上和往年差不多，不過今年多了一套鳳冠披霞和一套宮緞素雪布料。”

皇帝約莫是因為婚事寬慰賀書禮。

賀書禮淡聲道：“知道了，登記造冊吧。”

胡媽媽笑道：“我年紀大了，再做這事恐怕出錯，就交給季清歡這丫頭吧。”

賀書禮挑眉問：“她認得幾個字？會寫字？”

造冊總可以坐著造了吧！

季清歡忙道：“奴婢雖然不會寫，但是奴婢認得不少字兒呢，證明奴婢還是可造之材！奴婢閑暇之時，可以跟著胡媽媽認字。”

季清歡想起季清歡在莊子上說的生辰詞，還有她將才說的“檀郎謝女”，手指篤篤地輕敲在桌面上，抬眼瞧著她，這丫鬟確實是有些天賦的，光憑聽幾耳朵就能記住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他冷淡的目光掃過季清歡的臉頰，說：“行吧。”

胡媽媽目光明亮，道：“那好，不過老奴家又有個小子要成親了，倒是抽不出空教清歡，以后讓她在三爺身邊學幾個字。這回老奴還是幫襯一二，以后就交給她打理好了。”

季清歡猛然抬頭看著胡媽媽，跟賀書禮學字？！咱們不是說好跟著你學嗎！

賀書禮視線掃過季清歡的嬌媚震驚的小臉，面色森冷道：“不想跟我學？”

季清歡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道：“不不不！”又立刻點頭道：“想想想！”

“你結巴了？”賀書禮冷聲問。

“不是，奴婢是受寵若驚，深覺榮幸，激動得無以復加，有些無語倫次了。”

“我看你口齒伶俐的很。”賀書禮冷哼道。

季清歡扯著嘴角干笑，道：“……因為奴婢高興得眼冒金星兒了。”

賀書禮低下去看書，胡媽媽同季清歡一道去庫房去庫房清點東西，登記入庫。

其實季清歡還是很樂意學字的，會的越多，做的事便越多，她也不必常常待在賀書禮身邊，將來出府也越體面，

但是跟賀書禮學字，季清歡還有些發怵，萬一她反應慢了，賀三會不會將鞭子套在她脖子嫌她笨啊。

甩甩頭，季清歡暫且拋下這些心思，仔細做事。

當天夜里，季清歡就真的夢到賀書禮因為她怎么也學不會“賀”字，將她的脖子扭成了一股麻繩兒。

季清歡清早醒來，凌霄院上上下下已經忙碌起來，為中秋佳節做準備。

寧陽侯府大廚房里都會做月餅，但一般主子們的小廚房里，也會準備一些月餅，用來孝敬長輩，或是送給交好的同輩。

賀書禮向來不湊這種熱鬧，從前不過在團圓飯的時候點個卯就離開。

但今年不同，賀書禮要定親了，快則明年三太太就要過門，成了親，便是大人，再不好鬧小孩子脾氣，也該和親戚們走動走動，待三太太過門認親情的時候，才不會尷尬。

凌霄院的小廚房，季清歡督促著丫鬟們一起幫忙做好了月餅，分裝好放進籃子里，她便跟著胡媽媽去了別的院子露臉。

從今以后，季清歡便是受凌霄院認可的大丫鬟，院里再有什么要緊事，胡媽媽再不用事必躬親，派她去便是一樣的道理。

季清歡心中明了，打起精神應付，直到半下午，才回了凌霄院，歇了沒多久，又要跟著賀書禮去參加中秋夜宴。

今年中秋風很大，賀家晚宴設在園子的花廳里。

寧陽侯府舉家上下都到了。

這樣的場面，隆重熱鬧，處處歡聲笑語。

季清歡也穿了件簇新的衣裳，站在賀書禮坐的輪椅后面，提著小包袱，抱著披風，老老實實地站著。等到開席正熱鬧的時候，她才敢抬頭掃視花廳眾人，第一眼便看到了寧陽侯。

寧陽侯坐在花廳上座，他將過不惑，身材魁梧，面色嚴肅，讓人望而生畏，席間也不多話，一直到老夫人離席，他才離開。

季清歡第一次見到大家族里的一家之長，只覺得威嚴，冷漠，再觀察他和王氏、兒子們之間的互動，愈發覺得難以親近。

這樣的人，是賀書禮的父親。王氏那樣的人，是賀書禮的母親。

季清歡瞥了賀書禮一眼，少年郎面色依舊冷峻，并不因為佳節而露出一絲一毫的歡樂。

也的確沒什么可高興的。

畢竟這種父母，大抵也就比雙親亡故好那么一點點了吧。

長輩們走了泰半，小輩們也陸陸續續散了。

賀書禮要走的時候，綠桃過來叫住了季清歡道：“清歡，夫人有話傳。”

季清歡看向賀書禮，見他點點頭，才把手里的東西塞給蕭山，又將臂彎里的披風搭在賀書禮身上，道：“三爺仔細外面風大。”

賀書禮冰涼的手觸到柔軟的緞面披風，頓覺暖意叢生，他不自覺地握起手，掌心被瓷片劃傷的痕跡觸感明顯。

季清歡跟著綠桃去王氏面前，王氏倒也沒有什么可說的，略說了幾句交代的話，便和往年一樣，賞賜了些梅花銀錁子。

她謝了賞賜，回頭去找賀書禮和蕭山，卻見人都沒影兒了，季清歡估摸著，賀書禮在席間吃了些酒菜，內急所以回凌霄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