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宮內,昭德太后正端坐在那檀香木鏤空雕梅紋交椅上,手里不停地撥弄著那一串兒小葉紫檀佛珠。
錯金梅花紋三足香爐飄出裊裊輕煙,那昭德太后的臉藏在煙霧后若隱若現(xiàn)。
她在后宮中爾虞我詐多年才得以穩(wěn)坐太后之位,臉上細密的褶皺是怎么也遮不住的,只有那端正秀麗的五官依稀可見曾經令人驚艷的容顏。
美人難逃遲暮,總歸是老了。而她也服老,如今是一心禮佛,再不問世事。
昭德太后最是喜梅,寢宮內大部分物什上雕刻的都是梅紋。
只是奇怪得很,那案上擺著的白玉瓷花瓶里卻是留著一節(jié)枯枝,頹敗而荒蕪,看起來是有些年歲的舊物了。
又是一年瑞雪寒冬,殿外紅梅朵朵,那紅霞披素,端的是傲雪欺霜之姿。
從前的永安宮未曾如此般死寂。可自打這永安宮只剩下昭德太后這一個主子之后,偌大的宮殿便只余下指尖捻動念珠的聲音。
昭德太后微微側著身子,望向窗外,如絮般的雪花紛然飄落,連帶著那遠處的朱紅宮墻碧瓦飛檐上也染了幾分白,看上去是那般無暇與純粹。
她卻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勾起嘴角冷笑,只怕是再無暇的雪也掩不住這金碧輝煌的深宮背后的陰冷與黑暗。
院中那一樹紅梅在寒風中劇烈地搖動著,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是那般的熾熱與瘋狂。
這深宮中唯一一個算得上無暇的那個人,也早就留在了九年前,另一個深宮的熊熊火焰中。而那時候,那個無暇的人,也不過才剛滿十六歲。
“舒秋,如今是第九個冬天了吧。”蒼老沙啞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殿內響起,留在太后身旁垂首侍候的舒嬤嬤聞聲抬起頭來。
“是的,太后娘娘。”
昭德太后盯著窗外的紅梅,目光仿佛透過漫長時光。那時的她也是這般微微側著身子,望向窗外。
只是那時,她透過窗子看見的,是那個無暇的小姑娘踮起腳尖,正小心翼翼地輕掃著梅花瓣上的雪水。
想著想著,昭德太后的眼底慢慢醞釀出沉痛與悲哀來,她悶悶地問舒嬤嬤:“舒秋,哀家是不是錯了?”
“沒有,太后娘娘,您沒有錯,您是為了整個大燕著想。您不會錯的。只是人各有命罷了。”舒嬤嬤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這樣的對話幾乎是年年冬天都有,到底是昭德太后親自養(yǎng)大的姑娘,縱然逝世多年,她也仍是惦記著。
昭德太后疲憊地揉了揉眉心,年年都是同樣的說辭,如此這般,不聽也罷。擺擺手吩咐舒嬤嬤退下:“舒秋,你先下去吧。哀家想一個人待著。”
“是,太后。”舒嬤嬤垂著頭,默默退到屋外。
“懿清…懿清……”
昭德太后還在絮絮地喊著那個名字,似當年模樣。
只是如今再不似當年,那個小小姑娘啊,被永遠留在了從前。
從前只要她喊著這個名字,那小小的嬌俏姑娘便會軟糯糯地應聲。而今回答她的,也只有那窗外呼呼作響的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