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邊疆的盛將軍并不知道自己的媳婦肚子里已經揣了個娃娃,此時的他正在營帳內死死地盯著那張邊境城防圖。
他最近身子越發羸弱,似是那余毒作祟。
時隔一年,身體里的余毒也只有他受傷時才會發作,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他中毒的事情竟是鬧得人盡皆知。不時有刺客前來行刺,大燕軍中也有些人開始蠢蠢欲動。
這些年昭越是年年月月的挑事,挑了事也只是小打小鬧便投降,這一來二去,大燕士兵時時警惕著,已是軍疲馬累。
再加上次次都只是小打小鬧,大燕士兵怕是已經習慣,習慣了小打小鬧后敵軍退散,心中自然生了一些懶散與敷衍。
就在他揉著眉心苦苦思索時,有人來報,狼煙起,戰鼓響,又要開戰。
這種事情這一年來是經常發生,時不時的開戰,小打小鬧不到半日便倉皇逃走。
大燕將士雖是整裝待發,心中卻是生了懶怠的意思,以為這不過又是如同往日的小打小鬧。
可誰知,這次是動真格了。
戰場上是無盡的沙,滿目的血。大燕士兵為自己的懈怠付出了慘重代價。
就連那戰無不勝的盛將軍,銀甲上也盡是斑駁的傷痕,小公主親手為他準備的護心鏡上,也多了幾處裂縫。
這一仗,大燕打的頗為艱辛,盛將軍也是身負重傷,雖是勝仗,卻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在戰場的另一邊,敗北的昭越太子安堯詭異地笑著,“看來這一戰,是我們勝了。”
盛將軍下了戰場已是遍體鱗傷,正巧又趕上毒性發作,從骨子里蔓延出來的劇烈疼痛感似乎要將他吞沒。
此毒毒辣的很,縱然只留有些許殘余,只要中毒那人受了傷,得了空子便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遠在燕京的小公主莫名的心悸,從心口處蔓延出刺骨的痛意,她慌了,盛將軍那邊怕是出什么事情了。
盛將軍能明顯感覺到此次的兇險,他這一年來在余毒折磨下身子骨是大不如前,再加上又是重傷在身,怕是命不久矣。
他用盡全力,硬生生地直坐起身來,讓人拿來了紙筆,顫巍巍地開始寫信。一封是密函,一封則是家書。
他顫抖著寫完了信,將其折好放入信函后,便是再也支撐不住,再次倒在了床上,他的眼神慢慢渙散開來,眼前浮現了許多畫面,他知道,那是他的短短的一生。
從小時開始,到遇見她,到喜歡她,再到她嫁與他,再到今日。
“懿清…是我失約了…懿清…你又要為我哭了吧……”
他說過,等凱旋就帶她去看那燕止的梨花的,燕止的梨花在大燕王朝是出了名的。可惜啊,他們沒有以后了。
曾經他也想過與她白頭偕老,也想過與她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可是他是戰場上的人,戰場上的人,是沒有什么一輩子可言的。這都是命啊。
說來也是可笑,想他堂堂大將軍,并不是輸在戰場上,而是輸在了小人的陰謀詭計之下。
他的嘴角溢出一絲苦笑,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他爭不過命運,他還是離開了他的小公主。
他到死都未能知道,他的小公主為他懷了個娃娃,如果這次能活著回去,他該變成父親了。
小公主突然從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里一陣抽疼。
那種深入骨髓的痛似乎預示著什么。
初春的夜晚仍帶著幾分涼意,小公主蜷縮到角落,捂緊被子,卻怎么也驅不走那從心里蔓延出來的寒意。
這幾日,小公主是坐立難安,夜不能眠,終于等到派去邊疆的人匆匆趕回,卻是報喪。
“三月十九日,盛將軍,卒。”
小公主驟然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呆呆的,像個死氣沉沉的扯線木偶。
她看著眼前那個暗紅色的棺槨,渾身僵硬。
她不相信那個盛意凜然的少年將軍就這樣安靜的躺在棺材里;她不相信那個瀟灑恣意的少年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她的世界;她不相信那個對她一往情深的少年會舍得將她一個人留在這人世間。
她顫巍巍地抬起手扶上那暗色的棺蓋,用盡全身力氣將其推開。那個少年將軍閉著眼,安靜的躺在里面。
素白的臉,舒展的眉,像是睡著了一般。身上的銀甲痕跡斑駁,由里滲出的血跡早已干涸成暗紅。
看著那熟悉的面龐,小公主死死地咬住下唇,眼淚漸漸模糊了視線。
小心翼翼地撫上那蒼白的面頰,指間所感盡是冰冷。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含淚的杏眼里滿是繾綣之意。仿佛眼前的人是真的睡著了。
只是那自心頭的疼痛卻是清晰極了,逐漸延至全身。
她終究還是承受不起,身子一軟,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待小公主悠悠轉醒已是幾日后,她做了一個夢,夢里盛將軍戰死,肚子里的孩子也沒能保住。
“公主,你醒了…”寧兒見小公主醒來,面上一喜,可又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小公主只覺得渾身上下都難受得很,尤其是小腹處,撕裂般的疼痛感尤為明顯。她好像意識到了什么。
“寧兒,孩子……”
寧兒一聽這話,眼眶瞬間紅了起來,囁嚅著,卻是一字未說。
小公主明白了,她不是在做夢,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夫君,她的孩子,都沒有了。
小公主呆呆的,雙目無神,眼淚卻是無聲地爭前恐后地落了下來。
后來,她換上素衣,冷靜地替盛將軍舉辦了葬禮,送走了前來吊唁的人,獨自一人跪在靈堂守了七天七夜,不眠不休。
小公主固執得很,旁人勸不動她,縱使心里再擔心也只能由她去。
七天七夜之后,她大病一場,再醒來像變了個人似的,整日整日的將自己關在屋子里,或是發呆或是哭泣,手里總是不離那盛將軍寫給她的最后一封家書。
那封家書上的字是歪歪扭扭,應當是寫字的人無法控制力度,微微顫抖著寫下的。紙上還沾了點點血跡。這是盛小將軍留給小公主最后的東西了。
小公主除了將自己關在屋子里不再見外人之外,倒也是按時傳膳按時就寢,同往常一樣,只是很少再與旁人交談。
從前的小公主是最愛熱鬧的,如今的小公主卻是再也沒了熱鬧的心。
永安宮的昭德太后聽聞此事,生怕小公主經受不住如此打擊,動了輕生的念頭,便作主于三月二十九日將她從公主府接回了永安宮。
小公主一身縞素,拜見了太后之后,便告退回了自己的寢宮。
“舒秋,懿清好像變了許多啊。”昭德太后見了小公主之后,憂心忡忡地對舒嬤嬤說道。
“回太后,懿清公主一下子經歷了這么多,該是長大了。”
“但愿吧。”
昭德太后慢慢捻動著手中的佛珠,若有似無的一聲嘆息剛響起,便散在了空氣中。
小公主就這樣再次回到了深宮中,想她嫁出宮時嬌俏活潑,風華絕代,而她再次回到深宮時冷漠木訥,全然沒了當初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