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這場人禍,就跟這名男子有關。
他和他的娘子被官兵帶走,他娘子受不住顛簸在半路就香消玉殞了。
于是這男子懷恨在心,待安葬了他的娘子,便獨自一人返回來終日守在羅家附近伺機而動。
羅家搬到山上,周圍并無鄰居,恰恰方便那男子藏匿。
本來那男子應該計劃提前一個月,趁輕衣還未生產的時候就動手的。
卻被桃夭的出現打亂了計劃,命運是個奇妙的東西。
就像鎮長大人的夫人打死香寒,最后卻從房頂摔下去,被自家侍衛的長槍刺穿胸腹身亡。
也像付旭失手打死羅子,最后卻死在了逃亡的途中。
羅伯機緣巧合救了桃夭,也鬼使神差的給他孫子爭取到了出世的機會,至少羅家還有后。
桃夭在羅家待了個把月,那名男子一直沒有找到下手的機會。
今日桃夭下山買人參,那男子被仇恨蒙蔽,再也顧不得其他。
桃夭前腳剛走,那男子后腳就沖進廚房拿了兩把菜刀,想砍死羅伯一家人。
羅伯和羅大娘已垂垂老矣,但孫子還小,兒媳婦還年輕。
于是大喊輕衣,快抱著孩子逃生,羅伯和羅大娘一人抱著一條大腿,不讓那男子動彈,給輕衣爭取逃跑的時間。
輕衣回頭看了一眼,待她如親生的阿爹阿娘,他們已經被那男子砍了好幾刀。
阿娘的一只手臂都已經被砍斷了,但他們死死抱住那男子不松手。
輕衣淚流滿面,一狠心轉身瘋狂的朝后山奔跑。
后山草深林密容易藏身,此時下山反而容易被那男子追上。
自己死了不要緊,可羅家唯一的獨苗不能有事。
所幸那男子行事慌張,他怕桃夭回來撞見,只得一把火將羅家燒了個干凈。
又去后山尋了一圈沒找到輕衣,便放棄了。
桃夭看著輕衣,和她懷里粉粉嫩嫩的長安,一時間悲憤交加。
自從來到人界,幾乎每一個對他好的人,最后都沒落下個好結果。
罷了,先把羅家這對遺孤寡母照顧好,也能讓羅伯老兩口九泉之下能夠安心。
桃夭問輕衣,“嫂子,你還能不能走?不能走的話我背你。”
桃夭扶著輕衣站起身試了試,輕衣剛才跑得太用力,此刻有些虛脫。
加上剛生完孩子個把月,身體本來就不好,于是桃夭蹲下身讓輕衣趴到他背上。
輕衣踟躕不動,桃夭回頭看她紅了臉,才曉得人間有句話叫“男女授受不親!”
桃夭無奈只得道,“輕衣嫂子,事急從權,你的身體需要修養。
你看長安都已經餓了,咱們先去山下的城里找個客棧,你一邊養傷一邊帶長安。
我出去找點事做,掙錢養你們,你放心,我只當你是我嫂子。
若你覺得別扭,我可喚你一聲阿姐,我從前也是有一個姐姐,她待我極好。
可是后來,她為了救我被別人害死了……”
見輕衣還在猶豫,桃夭又道,“阿姐,世俗那些規矩,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的。
從今以后,我就是長安的舅舅,讓我照顧你們好不好?
不然我良心有愧,你就當是我為了報答羅伯的救命之恩,好不好?”
輕衣好不容易抹干的眼淚,又啪嗒啪嗒的開始往下掉。
桃夭接過輕衣懷里的小長安,從身上扯下一塊布料將長安包好掛在胸前。
然后蹲下身示意輕衣趴到他背上,輕衣很瘦小,所以即便桃夭身上掛著她們母子倆,趕起路來依然腳步輕快。
天快黑的時候,桃夭背著輕衣來到城里,還未進城,桃夭便把輕衣放下來,然后抱著長安扶著輕衣慢慢往城里走。
城里人多嘴雜,桃夭自己不在意流言蜚語,但卻不想給輕衣招惹是非。
桃夭給輕衣找了一家客棧住下,然后掏出白天進城給輕衣買的人參,吩咐店小二燉了湯水給輕衣喝。
桃夭自己不敢住客棧,他身上買人參剩下的錢不多,最多夠輕衣母子住兩三天。
輕衣身體不好,不能斷藥,從前還有羅伯給她上山找些補身體的草藥。
如今卻只能去藥店買,于是桃夭在客棧的廊檐下將就了一晚。
他不敢走遠,時刻都擔心輕衣母子的安危,畢竟她們是羅伯老兩口拼了命才護下來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桃夭去同輕衣打了招呼,便獨自出門找活干。
城里的活計大多都是按月結工錢,桃夭無親無故,沒有人愿意提前預付工錢給他。
所以他在外面找了一天,最后還是一無所獲的回到客棧。
但又不敢同輕衣說實話,只是笑著安慰輕衣。
“阿姐,我找到事做了,你安心養病,負責照顧長安,其他的事有我在,別擔心。”
輕衣點點頭,眼淚又開始啪嗒啪嗒往下掉,桃夭不曉得如何安慰她,只好抱著長安逗弄。
桃夭依然在客棧的廊檐下對付了一宿,第二天向客棧掌柜的打聽城里來錢最快的渠道。
掌柜的神秘兮兮的湊近桃夭的耳朵道,“公子,看你在我這廊檐下蹲了兩晚,怕是窮得發慌了吧?”
桃夭點點頭,掌柜的又道,“那我便發發善心告訴你,城北有一家賭坊,表面賭色子比大小,內地里玩得可刺激了。”
“怎么說?求掌柜的賜教,給我指條明路,我需要錢給我阿姐治病。”
掌柜的笑了笑,“我就是看你可憐,帶著一雙病弱的母子來我這住店,自己卻不敢亂花一分錢。
城北那家地下賭坊賭的是人命,許多世家公子,紈绔少爺都養得有自己的打手。
他們專門聚到一起,將自己的打手叫上臺互相比試,就跟比色子大小一樣。
打手贏了,那家主人就能賺得盆滿缽滿,但如果那打手輸了,那家主人也很有可能賠得傾家蕩產,就看他們誰的實力更雄厚了。
打手就比較慘了,贏了還好,雖然一身傷痕,但起碼有豐厚的賞金可以拿。
倘若不小心輸了,遇到脾氣暴躁的主家,被當場打死都有可能。
規矩我都同你說了,你不怕死也可以去試試。”
桃夭道了聲謝,抬腳往外走去,掌柜一臉鄙夷的搖搖頭,繼續扒拉他的算盤珠子。
桃夭站在城北那家賭坊門口前猶豫不決。
倘若進去萬一被打死,那他還怎么回桃花塢,怎么還有機會去跟師尊認個錯?
倘若不進去,沒有錢,輕衣母子就會被趕出客棧,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她們母子流落街頭?
桃夭抬頭看了看天上漂浮的幾朵白云,如果是師尊遇到這種事,他一定不會猶豫的,因為他是心懷蒼生澤潤萬物的神。
想到這里,桃夭抬起腳堅定的往里面走去,賭坊的管事聽說他是來做打手的,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崽子,你以為是誰都可以當打手的么?就你這體格,雖然夠高,但不夠壯呀。
運氣不好碰到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人家能單手提起你掄幾圈,然后扔到地上摔死你。
小娃子,回去吧,身上沒有千斤擔,誰愿拿命賭明天,回去吧。”
桃夭目光堅定,“我有!我很需要錢,請管事大哥收下我,我一定能替你掙錢,你相信我一次!”
管事重新打量面前這個少年,眉眼深邃面容俊逸。
看起來是個有錢人家的貴公子,卻不知為何竟淪落到來做打手的下場。
這貴里貴氣的模樣,能做得了打手么?他正準備推拒,桃夭忙道。
“管事大哥若是不信,大可叫兩個壯漢來試我一試。”
管事猶豫了一下,轉頭低聲吩咐身后的下人去請賭坊的打手,過來試一試桃夭的身手,看看他是否夠資格留下。
桃夭被帶到后院,有人用黑布條蒙上了他的眼睛。
這種賭人命的勾當是犯法的,所以賭坊干這行極其小心謹慎,免得被官府抓到把柄。
桃夭被人拉著走了約莫半刻鐘,待摘下眼罩。
周圍是一片鬧哄哄的封閉大場地,能容納一兩百人。
中間有一個木頭搭建的大圓臺,圓臺上面鋪了幾塊厚厚的大石板,此刻正有兩個壯漢在圓臺上比試。
管事站在桃夭旁邊告訴他,“你先看看規則,等你看完了還決定留下,那下一場就直接你上,贏了我給你五百兩銀票,輸了你就把小命留下。”
桃夭點點頭,專心看臺上的兩人。
兩人都是壯漢,靠體重壓倒對方獲勝,桃夭與他們不同,只能靠智取。
但這群漢子又不同月華真君的神獸貍力,桃夭那時候是在賭,賭月老舍不得貍力受傷或者斃命。
這群漢子都是賤命,主人不讓停,他們就只能戰斗到死。
約莫半個時辰過后,臺上的比試結束了,桃夭走到管事跟前道,“管事大哥,我還是想試試。”
管事有些驚訝的看著桃夭,這么年輕的小崽子,是遇到多大的劫難過不去,才能如此不要命的來掙錢。
可他開的是賭坊,不是善堂,別人多苦多難與他何干?
于是管事點點頭,吩咐手下,下一場直接由桃夭上。
桃夭把手伸進乾坤袋里摸了摸那條紅線,又摸了摸那綹打成同心結的頭發,心下一片悲涼。
師尊,倘若我今生再也回不去,那便等我來世,再來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