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空樓抬手,攔住我要去觸摸他臉上的淺紅色痕跡的手。
我無意垂眸的時候,心跳快要停止。我看見了他右手上已經(jīng)結了痂的一塊傷痕……那塊傷痕像是半個洞,以一種丑惡的弧度凹陷了下去。
這分明是失去了一塊手臂上的肉……
“花空樓……”我啟齒。
“怎么了?”他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臂上的傷口,然后把袖子往下扯了扯,擋住那塊猙獰的缺口。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這個傷口是……”我心中已有答案,卻不敢去證實。
“沒什么。”他提著燈籠想要朝屋里的方向走去。
我潛意識地拉住他問:“是不是為了救我?彼岸使者只有自損才能救人。”
他沒有回答,我就繼續(xù)拉著他的袖口不放。在這個夜里,我一定要這個答案。
“在儀國的宮里,什么都不一樣。你們兄妹相殘成那個樣子,涉及到性命,可是你的父親呢?為什么一國之主卻不顧不問?”他說出的話和我提出的問題絲毫不相關,我細細思索他想表達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因為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戰(zhàn)爭難免,斗爭難免,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才能活到最后。所以我們儀國從來都沒有輸過,九死一生要拼到最后。我們宮殿中的傳統(tǒng)就是,要憑本事笑到最后。”我如實回答他。
“嗯,知道了。”他提著燈籠,任我拉著。
“所以你為什么要救我?是看不慣這宮中的冷漠嗎?”我的手沒有放開他的袖口,燈籠往他那邊湊近了一下,此時我希望這些光芒可以更多地留在他的身邊。
他始終是那個,就算在宮外生活得不算太好,卻也能保持初心的人。我們本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卻相信我的感受他都懂。
“公主,小時候的你是什么樣子的?”他問。
此時月亮升高了一些,月亮周圍的烏云也消散了一些。起初暗淡的月光開始變得逐漸明亮,月光在他的發(fā)絲上留下一層銀色薄膜,遙遠卻又溫柔。
我有那么一種錯覺,我仿佛生來就是凡間的人,而他應該歸屬于天空中那高高的月亮。只有傳說中那樣清冷又干凈的歸屬地,才適合他那樣的人。
“不瞞你說,在我起死回生之前,的確做了一個回到小時候的夢。小時候的我其實——很溫柔,你相信嗎?”我把手里的燈籠放在地上,然后用手拂了拂小石階上的灰塵,坐了下來。
我抬眼看著他,他的下頜線線條分明得像是玫瑰花的枝干,堅硬又美。他也陪我坐下來,我們的燈籠一左一右放著,像是照亮著道路左右的兩盞明燈。黑黑的前方,不知道到底要通向哪里……
“我相信。很多善良又溫柔的人,經(jīng)歷過太多的變故之后的確會變成你這副模樣。”他雖然相信,但他的言辭卻像是為我善意的開脫。
“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有一點你可能并未真正了解。這個世界上善良溫柔的人,到最后終究也是善良溫柔的。可只有那些心中本來存有惡念的人,才會如此。”我看著花空樓的側臉,又仔細看著那塊淡紅色的痕跡。
這道痕跡雖然讓他的臉不如從前,但也是這世間最獨特的記號。我突發(fā)奇想地對他說:“花空樓,我看著你臉上的痕跡,覺得很幸福。”
“為什么?”他側目。
“因為這樣的你是世間最獨特的。這樣的話,下輩子無論你投身在何地,我的記憶都會讓我想起這處痕跡,然后記起你。”我不由自主的在他臉頰上吻了吻,又說:“然后不可遏制地繼續(xù)愛上你。”
我的舉動明顯讓他吃驚,他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動沒動,只是凝視著我,表情不如平常般冷靜淡然。
“怎么了?”這下輪到了我問他。
“沒……”似乎是故作鎮(zhèn)定的樣子。我用手掀開了他如墨的長發(fā),果真耳際之上有一些微紅。
“你的耳朵真可愛,像是春天櫻桃的顏色,我很喜歡。”我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xù)向他說著情話。
可能情話說多了,也就乏味了。大概也是因為我之前說多了,他知道每句都不一定能夠當真。
但他其實真的沒有想到過,我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其實,你是我見過的最難猜透的人。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分不清真假。”花空樓用有一些低落的聲音說,這樣真真切切的低落好似一曲惆悵。
“你為什么這樣不信任我?如果你能相信我對你的愛,我會好受一些。”我抿了抿嘴唇,也有些乏了。
可是看見他袖口若隱若現(xiàn)的凹陷傷口時……
那處傷口仿佛像是迷藥,徹底迷失了我的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