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心停下計算把筆扔在草稿紙面上,望了一眼黑板上方的圓形掛鐘:時針指在5和6之間,秒針一刻不停的運行著,分針的微動幾不可見。艾心望得出了神,好一會才收回視線。左側的一排窗戶緊閉著,藍色窗簾被打了結。窗玻璃蒙上了一層水霧。濃稠的夜色中,點綴著許多的光暈。教室的門大開著,走廊里響動著嘈雜的腳步聲和人聲。一個個身著黑色冬季校服的東高學生背著書包,三兩成群的向教學樓門廳涌去。窗外的綠化帶種植著矮小的黃楊和女貞。遠處就是學校的大門,電動柵門打開一半,門衛室的上頭有一盞極亮的大燈。正是高中生歸家的時候。教學樓,門廳,校門前的馬路上都熙熙攘攘擠滿了年輕的身影。艾心剛進入高中幾個月,還沒能適應高中繁忙的日程和嚴苛的校規。另一方面,課業的難度一下子比初中提高了很多,但給人消化的時間又那么短。一切讓人焦頭爛額。艾心在一道數學題上摳了很久。其實放學后的一小時里她幾乎沒有做出幾道題。艾心感到一陣彷徨。周圍的同學已走了大半,并沒有人來叫她一起走也沒人和她道別。現在還有幾個值日生邊打掃邊玩鬧,另有些人湊在一起討論題目,互相對答案。她站起來收拾書包,三心二意的顧盼著周圍的同學。他們說說笑笑仿佛很快樂,每一個人眉目間都那么生動。
他們和我不一樣。
艾心猶猶豫豫的走到門前,又回頭掃了幾眼,像以前幾次一樣,大著膽子喊了一句:“走了,再見啦。”她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和表情開朗而不做作。“拜拜”,“明天見”......像石子投入湖心,激起了些許漣漪。同學們并不太走心,甚至也沒去想聲音的主人是誰。艾心卻感到了些許慰藉。小心的轉回身走出去了。身邊都是行人,大家都順著一個方向行走,天光暗的看不清人們的面孔。艾心體會著這種氣氛。三分期冀,三分疲憊,還有抹不去的孤單如影相隨。艾心腦子里回想著剛才的事,一邊惦記著即將折騰大半夜的作業,一邊還計劃著自己更加遙遠的未來。天角仍泛著一種奇異的色彩。
后來某一天,艾心從廁間出來,佇立在在洗手臺前仔細端詳著鏡子里的自己。頭發梳得不很順,發絲在額頭和臉頰四周蜷曲著,眸光不安分的閃動著,眼眶下有兩抹烏青色的月牙。艾心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心地展現出一個笑容。旁邊的洗手臺來了一個短發女孩,她的頭發也翹翹的毛毛的。艾心從鏡子里看了她幾眼:顯白的臉頰,紫框眼鏡。兩周內艾心又在學校和地鐵站碰到了這個女孩數回。她常常一個人,且她的校服被改造的與眾不同,讓人印象深刻。那時艾心參加了一個機械制造的拓展課。課程在一個狹長的勞技教室里進行。作業臺上放置著一個個鐵鉗臺。四周的架子和桌面上放了很多材料包,有各種型號的榔頭,扳手和螺絲釘。教室里此起彼伏地響動著敲打和拉鋸的聲音。鉆孔臺邊圍了一圈人,都帶好了護目鏡在觀賞著電火石光的鉆孔作業。艾心在第二次課上發覺那個女生就在她旁邊,當時她正用游標卡尺在一塊塑料板上劃線。于是艾心和她搭話了,但女孩很是拘謹不太愛說話。不過一個學期里每個星期都會上同樣的課。艾心就獲得了很多在勞作的中途搭話和下課后一起回主教學樓的機會。
隨后艾心在越來越多的地方看見她。
比如在體育課,看見她一個人對墻打網球,午后的陽光溫柔地照在她的身上,她心無旁騖的追趕著嫩綠小球,手法雖不嫻熟,但快樂似乎就洋溢在她身上。比如在晨操列隊時,她捧著一本精致的圖書,低頭認真閱讀,仿佛超脫了周圍的喧鬧嘈雜。又比如在放學后的馬路上,艾心透過眾多身著黑色校服的人群中一眼便暼見了她,因為她十分的顯眼。她把外衣脫下系在腰間,露出一件明媚的上衫,那是淡粉的顏色,在肩膀和背部有著蝴蝶型的鏤空,透出白皙的皮膚。她仰首挺胸,徑直向前,毫不猶豫。人群中她是那么嫵媚窈窕,搖曳生姿。艾心看了一路,也跟了一路。她暗自思忖著:也許她可以
……
時光似水,一晃多年已過。艾心仍然會想起那抹窈窕的身影,那些灰暗的日子。不過那些個中滋味已成過往,變得不咸不淡,不再舉足輕重。艾心還是一個人過著流水般的平淡日子,嘗試著學習愛與獨立。這些年,艾心曾遍嘗痛苦,也曾炙烈的渴望。最終才知過去的追求太過執迷,而人心總沒那么簡單。艾心最后也沒和那個女生成為朋友。兩人曾經相交,然后以遙遠的姿態并行。她們的關系只是淺嘗輒止。在一些更近的交集中,他們相互發現:對方其實并不是自己的同類。只是知道曾經有這么個人存在,現在也活在同一個世界,但看到的風景已截然不同。每天艾心做著簡單的日常事務:睡覺,吃飯,散步,沖澡。有了條件便讀書,彈琴,購物。碰到有興致的時候,就和某個陌生人交談幾句。艾心靜靜的棲息在這樣的日子里,慢慢的痊愈。也許某一天,命運的齒輪會再次悄無聲息地運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