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如同一聲驚雷，將離家歸來的王大成震了一跳，甚至忍不住反抓住了自家老娘的枯瘦手臂。
“怎，怎么可能呢？阿娟嫁我都十多年了，大勇都快可以下地幫忙了，娘你在說些什么啊！”
于臨關看著母子兩人生出爭執，終于有些站不住了，將歪倒朝兩人的玉碗扶正放好，曲拳放在嘴邊，輕咳了兩聲，用上了些許鎮魂的力量，將陷入爭吵的人驚醒過來。
王大成后知后覺地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隨后感覺到自己母親格外枯瘦的手臂，臉上忍不住顯露出幾分驚恐的意味，悄無聲息地松了手，小退兩步，靠近于臨關。
時至此刻，他終于察覺出眼前這些事物的異樣感，哪怕面前這人確實長著自家母親的臉，他也不敢確切相信了。
畢竟母親怎么會忘了阿娟和自己兩個兒子，而且那如同枯骨一樣的觸感，絕不可能是活人。
王大成表現得謹慎，王母卻沒什么反應，只是照舊擔心地看著他，同時偶爾用眼角的余光瞥過王大成身邊站著的于臨關。
“這孩子是……？大成，你是不是路上累壞了，別老在門口站著，進家來休息。”
說著，老婦人徹底推開了門，同時走了進去。
王大成縮在于臨關身后不敢動彈，于臨關卻只是斜了他一眼，自然地踏進了這處民宅。
“我是路上遇見賊匪，被大成叔救下，無處可去就跟著他過來了。”
“對了，您看我這一身破破爛爛，王大叔說，他家有合我身的衣服，能勞煩您給找一身來嗎？多謝了。”
早他一步踏進屋子中的老婆婆聽他這么一說，登時露出幾分看孫子的慈祥面容，“可憐娃子，好好好，等婆婆給你找一身。”
說著，人就想走進堂屋更深處，可走了兩步，這老太卻又停步，遲疑起來。
“咱家哪里有合適這娃兒的衣服……”
聽見王母的疑惑，于臨關伸手捅了捅身旁的王大成，示意他開口。
面如苦瓜色的王大成看了一眼于臨關又看了一眼披著自己老娘外貌的，不知什么人鬼的家伙，顫抖著應聲，“側臥房間角落的木箱子里，應該有。”
這次，他沒敢再提起自己兒子的名字，只是虛虛指了下方位，于是王母自然摸了進去，很快抱著一身衣裳走出來。
“怪了，還真有小娃的衣服，來，孩子快去換吧。”
于臨關接過那身用料平凡的衣服，道了聲謝，隨后跨進了王母之前進去的房間，王大成自然是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同時半掩住了門，隔絕了門外。
這是一間不過一丈出頭寬窄的狹小房間，四面沒有開窗，一旦掩門就顯得有些黑了，不過這種程度，倒不至于干擾于臨關，所以他還是將這件屋子打量得清楚。
整個房間不大，放下的東西也只有一張小床，角落的木箱，以及一塊蓋在木箱上，權作桌子的輕薄木板。
“這是你兒子住的房間？”
“是啊，除了大勇，小勇也住這里。”
“有時候小勇怕黑，阿娟就會讓大勇帶著小勇住到我兩的房間，我和阿娟住過來。”
王大成打量了下陳設，確定這是自己家沒錯。
“大俠…恩人，外面那個是什么，怎么會在我家里，還有我家里人，莫不是全被她吃了吧！”
“我想不是。”
于臨關一邊更換身上的衣服，一邊隨口回答。
“她確實非人，但身上鬼氣薄弱，顯然不可能制造出籠罩村莊的幻境，甚至可能連自身也是依托幻境存在，并沒有實際傷害活人的能力。”
但最奇怪的是，明明對方如此弱小，玉碗卻倒向了這邊。
這是他逛遍全村都沒有發生的事情。
“那我娘，和我的妻兒……”
“一會兒，可以先在這幻覺的村莊中找一找。”
于臨關看著站在門邊，逆著一綹光的王大成，不動聲色地提醒他，“不過，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人，總是要繼續活下去的。”
“無論發生了什么。”
王大成雖然沒有讀書識字，卻不是個蠢人，自然聽出了于臨關的話中之意。
這個膽小老實又容易驚恐的中年漢子一時間沉默下來，于臨關見他這樣，也沒有繼續多說，只是繞開他，打開了半掩著的門，迎上門外老鬼婆的慈祥面容。
“大成和娃兒你肯定趕了一天路了，肯定累了，你們就在家里等我去拿些水食來，給你們做頓晚飯。”
水食嗎？
在這個無水無食的村莊？
于臨關微微瞇起眼睛，看著這個即將離開的鬼婆，忙上前兩步趕到她身邊。
“婆婆哪里去取？我陪您一起。”
“這……”
和王母如出一轍的鬼婆怔了一下，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最終笑著應許，“仙姑心善，想來不會介意。”
說著，她一手抱著尺高瓦罐，一手牽住了于臨關的手掌，像是牽著自己喜愛的小孫子一樣，帶著他往外走，而王大成原地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追上了他們。
于臨關沒有急著去問仙姑是誰，只是由著鬼婆牽著自己，從村西口一路走出去，踏進迷霧，又在迷霧中走了好一陣，才終于走到一處籠罩在迷霧中的‘舊’房子面前。
這里和王家村的村廟，似乎是唯二破舊的地方，屋檐塌斜破漏，門扉歪倒了半扇，甚至沒法閉門防風，而門扉之后的正對著屋堂，屋堂的木桌上正捆著一個拼命掙扎，渾身破裂起滿膿瘡和水泡，仿佛被滾水燙過無數遍，全身通紅辨不出年紀的人。
與這個極盡污糟的人相比，身著白色素衣，以白紗裹頭的瘦小女子，倒顯得更加潔凈不凡。
到了這里，鬼婆不再牽著于臨關嘮叨不休，反而謹慎地上前兩步，敲動破爛的門扉，提醒屋堂中的女子，等到低頭的仙姑抬頭注視過來的時候，鬼婆這才敢開口說話。
“仙姑，我兒從村外趕回來，還帶了個落難的孩子，我想求些水食。”
似乎是在照顧木板上人的女子聽見鬼婆的話，將目光落到鬼婆身旁的兩人身上，停留了一陣。
就在于臨關提起了妖力，隨時準備迎接攻擊的時候，那個女子卻自然地轉身到了角落，從腐朽的木柜中拿出一把銹蝕小刀，和兩件四方米斗，繞到了木板前方，用虛飄不著力的聲音開口招呼門外三人。
“你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