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兵將杰克帶走后，卡洛又在他的房間里逛了一圈，找到了他藏在床底的財寶，卡洛沒有帶走它們，只是搖搖頭就離開了這里。
外面除了他找來的衛兵之外，還有一個全身隱藏在罩袍下的女人，見卡洛走出屋子，她抬起頭，隱約能看見帽子下酒紅色的卷發，以及一雙煙視媚行的眼睛。
正是之前與卡洛打過交道的夢卜師艾琳·亨特。
她是卡洛專門找來幫忙的，自卡洛離開后，她就用魔法使杰克陷入到了夢境之中，杰克看到的湯姆的恐怖亡魂，也是艾琳在夢境中制造的幻影。
“幫大忙了。”卡洛笑著對艾琳說道。
“很榮幸為您服務。”艾琳裝模作樣地提起衣擺，行了個禮，然后在卡洛耳邊悄悄地說道，“小弟弟，什么時候換你來服務我一次呢……”
淡雅又迷人的香水味讓卡洛輕輕哆嗦了一下，打個哈哈道：“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卡洛轉過頭，發現旁邊的衛兵們都在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自己，不禁有些尷尬。
雖說在幾百年前，獵魔人和女術士因為某些原因經常抱團取暖，但在公共場合調情的還是少數，于是卡洛輕咳一聲，打發衛兵們離開。
“你接下來打算干什么？”艾琳問道。
卡洛想了想，“事情都已經了解得差不多了，我再去做一些完善工作，明天就可以向工人們交待了。”
艾琳點點頭，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既然這個杰克承認是他殺的那幾個水手，那墓園的那個孩子就是在騙你，要不要也查一下？”
“不用了。”卡洛搖搖頭，“既然我已經得知了真相，那個孩子說過什么就不重要了……而且從另一方面來講，我也能大概猜出來一點實情。”
“說來聽聽？”艾琳好奇地問道。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卡洛簡單講述了一下他的猜測。
“原來是這樣……”艾琳的眉毛高高地挑起，滿臉都是驚訝，“那這么說來，那個孩子小小年紀竟然如此有心機？”
“人都是在一瞬間長大的嘛。”卡洛聳聳肩，“而且都是我的猜測，不一定就是真相。”
“要不要姐姐再給你做一次夢卜，驗證一下？”艾琳絲毫不嫌麻煩問道。
“不用了。”卡洛婉言拒絕，“我會親自問的。”
“真遺憾。”艾琳聳了聳肩。
卡洛總覺得，她更多地是遺憾沒能睡到自己。
……
第二天，卡洛一早就來到了碼頭，手上拎著一個麻袋。
他召集水手和工人們，登上高臺，大聲宣布經過一天的調查，他已經找到了所謂“捕鯨手亡靈”的真實身份。
當著所有人的面，卡洛將麻袋里的東西傾倒而出，卻是幾個面目可憎的頭顱。
沒錯，水鬼，卡洛讓這種怪物背了連環殺人的鍋。
至于阿利和杰克，這兩個人都自稱是殺了水手們的兇手，卡洛卻沒有透露他們的存在。
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在于平息碼頭上的騷亂，讓工人們安心工作，而不是盡職盡責地找出真相并公之于眾。
手段與目的之間的辯證關系，卡洛一直分得很清。
他宣稱喬、比伯、維特三位水手都是在岸邊休息的時候，被水鬼拖下水淹死的，之后由于很快又有人來，所以水鬼丟下尸體逃走了。
至于證據，就是三名死者的腿上都有被水鬼抓過的痕跡。
除此之外，卡洛還“意外地”發現了另一位水手湯姆的尸體，他也命喪水鬼之手，不過與后三名稍顯“幸運”的死者相比，他的尸體已經被吃了大半了。
而之前碼頭上所謂的“三名死者都死在同一個地方”，經卡洛本人調查后純屬謠言，三人的死亡地點并沒有相似性。
上面的所謂“真相”，大部分當然都是假的，不過水手們也不知道尸體的腿上到底有沒有痕跡，也沒看過湯姆的尸體，所以卡洛說什么就是什么。
也許是卡洛“真誠”的話語感染了人們，所以在他宣布危機解除，今天立刻返工的時候，水手和工人們并沒有多少騷動。
他們大多數都沒有、也很難有儲蓄的習慣，餓了一天肚子后急需工錢喂飽自己，所以乖乖地回去找監工報到了。
任憑主張繼續罷工的法塔怎么勸說，他們都無動于衷。
卡洛來到法塔身邊，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結果被他一巴掌打到了一邊。
他看著卡洛冷笑道：“工人們繼續回去為你們賣命了，這下你滿意了？”
卡洛絲毫不以為忤，淡淡地說道：“工人們不是為商人們賣命，他們為自己賣命，他們需要工錢填飽肚子，而工人們提供工作，就這么簡單。”
法塔大聲反駁道：“所以你們就能肆意地壓榨工人？不把他們當人看？你知不知道現在工人們賺到的錢只夠維持最基本的生存？他們從白天一直干到晚上，然后去買幾個品質低劣的黑面包和一杯麥芽酒，睡一覺，第二天重復同樣的過程。在你們的驅策下，他們和牲口有什么區別？”
“說實話沒有區別，甚至還不如牲畜。”卡洛平靜地說道，“至少農民會細心飼養牲畜，把他們養得膘肥體壯再售賣或宰殺，而工人們的價值在勞作的過程中就被全部榨取了。哪怕他們干活干到累死，只要商人們隨便丟兩個銅幣，貧民窟里依舊有一大堆人愿意來碼頭干活，因為總有人需要填飽肚子……這還是另一個碼頭工人告訴我的。”
“原來你這么了解我們，你這種人管理碼頭，真不知道是我們的幸運還是不幸！”法塔狠狠地咬著牙，瞪著卡洛，“不過我是不會妥協的！哪怕其他人暫時被你的把戲蒙騙，我也不會上你的當，因為我深深地知道你們都是一群什么人！只要我活著，我就不會任憑你們肆意妄為！”
“你要怎么做呢？繼續罷工？”卡洛滿意地笑了。
“沒錯！”
“之后呢？如果你的罷工成功了，工人們每天工作更少的時間，卻能賺更多的錢，之后你要做什么？”卡洛追問道。
“我……我當然要繼續……”法塔明顯愣了一下，也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罷工就能使商人們妥協。
“繼續斗爭？怎么斗爭？”卡洛挑釁般地挑起眉毛，“你們難道敢襲擊衛兵，搶奪他們的武器？還是把那群散漫的水手工人編成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占據碼頭，筑起街壘向商人們宣戰，把他們吊死在路燈上，或者砍下腦袋？還是說，你們要占領這座諾維格瑞城，并向其他地方進軍，擊敗那些神權與王權的腐朽代言人，解放在維吉瑪、在崔托格、乃至在金塔之城的其他受壓迫的工人們，在這片大陸上建立一個人人平等，沒有壓迫，沒有剝削的新世界？你告訴我，你要這么做嗎！”
到最后，卡洛幾乎是以怒吼的形式質問法塔。
法塔被卡洛的話語震撼到大腦暈眩，他一直很清楚，工人們就連罷工的成功性都極低，又怎么能做到卡洛口中所說的那些宏偉壯舉呢？這個人的腦子難道壞了嗎？
可聽他的語氣，怎么又像是親眼見過那些事情發生的一樣？
見法塔臉色蒼白，沉默不語，卡洛緩和了一下語氣，繼續說道：“或者可以通過和平一點的方式，先是在碼頭、在水手和工人中建立工會，團結他們，逐步擴張自己的影響力，選出為你們自己代言的保民官，為他提供資源，確保他能夠在國王或主教面前有足夠的發言權，然后自上而下一步步改善你們的生活，建立你們自己的學校、醫院、政府，讓你們的后代不必再像你們一樣在碼頭上賣命——如果一切順利的話。”
“你……你在說什么？”法塔讀過書，文化水平在碼頭上屬于頂尖的了，可卡洛說的話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一些對這個時代來說為時尚早的東西。”卡洛搖搖頭，他也沒指望法塔突然開竅。
在轉身離開之前，卡洛給了他一個金克朗，對他說道：“買身干凈點的衣服，好好洗個澡，明天來辦事處報道。”
看著手中沉甸甸、金燦燦的錢幣，法塔一時有些頭暈目眩，可他還是將金幣丟在地上，大聲喊道：“你想收買我？做夢！”
“不是收買，是幫助。”
“幫助？”
“幫助你們建立工會。”
“我只聽說過商人工會。”法塔大惑不解。
“商人們可以有工會，水手和工人們為什么不能有？”卡洛笑道，“我需要你將水手和工人們團結為一個整體，通過協商提出你們的訴求，我會盡量幫你們解決的——在我的任上。”
法塔愣了一陣才明白卡洛的意思，難以置信地問道：“我懂你的意思了，可……為什么？”
“為所有東西，或者什么也不為。”
卡洛的背影轉身消失在茫茫人海。